退稿是罪嗎？

前天我才知道亞君因為退林奕含的稿而飽受抨擊的消息，當下仔細看了報導者的文字，和其他攻擊者的網路文字，愈看愈心寒。一早起來就看到亞君昨晚差點跳樓的新聞，真的替她不捨。身為寶瓶的作者之一，也受過亞君照顧，我覺得我有必要出來，我覺得自己不能再保持沈默。

十幾年前的某天，我接到亞君的電話，說希望幫我出書。寶瓶那時還是剛起步的小出版社，沒沒無聞，我也不認識總編亞君，沒有任何文學淵源，只是剛好那年有個短篇被李昂選入年度小說選，亞君覺得我有潛力，所以希望和我合作。

到現在我還記得當時本能的回答她：
「為什麼要出我的書？我覺得應該不會賣錢喔，這樣你也想出嗎？」
亞君說：「賣錢不是我的考量，我只是想發掘更多年輕的新作家，讓更多人看見他們的作品。」

當下我被她感動了，這年代還能抱持這麼單純信念的出版人，稀有而珍貴。後來寶瓶陸續出了我的長篇「夏日，在他方」，以及有精美插圖的「蒼蠅情書」，和插畫家陳弘耀的合作，還有在中國發行的簡體版，都是亞君催生出來的結晶。當然都賣不太動，除了頭一年之外，這些年寄來的版稅單都是掛零。這樣真性情的出版社總編居然還被扣上虛偽現實的大帽子，真的冤枉了她。

後來我的寫作遇到瓶頸，我有點想放棄了，還問過她有沒有考慮過生小孩。忘了她怎麼回答，只記得她很堅定的說，會把最愛的出版事業放在人生第一位。

停筆好幾年，她問過我為何不再寫小說，我說養小孩太忙，也許考慮寫兒童繪本吧。她說那太可惜了，勸我要好好發揮寫小說的才華。

她的鼓勵一直帶給我力量，即使後來重拾寫作，終於完成「惡女流域」初稿，滿懷期待的寄給她，卻很快的被退稿，沮喪當然有，但也不至於口出惡言。我知道寶瓶的出版方向有點改變，不再只專注在文學書，翻譯小說變多了，養生育兒和疾病重生這類生活書籍也多了起來，比較平易近人有銷路，也才有辦法維持她為新作家發聲的初衷。

退稿不需要理由，即使你寫得再好，但如果不是出版社想要的，那就謝謝再聯絡。很現實，但也沒辦法，就算出版者看走眼錯過暢銷書，那也決不是作者的損失。

但亞君的誠摯與溫暖還是沒變，特別是看到她向林奕含說明為什麼決定不出版的理由。總編的事務繁忙，要打理的作者那麼多，她卻還能耐性靜心的給奕含寫封長信，用委婉的語氣去梳理出版社為難的理由。房思琪的確很有賣點，如果今天亞君是純粹想做暢銷書，絕對有能力把它炒得更火，但是她放手了，因為她親眼看到奕含的狀況，亞君有顆敏銳細緻的心，她想的不只是賣書，而是奕含更長遠的生命，和她的文學未來。

最後，奕含並不是因為亞君退她的稿而自殺。

我不明白，今天緊咬著亞君不放的那些所謂朋友，是真的為奕含伸張正義，紮個稻草人繼續獵巫，或者是藉此報復私怨？也許他們看到亞君的另一面，是我所不知道的。但是我相信，在出版專業上，亞君從來都是盡心盡力，做到最好。

早上看到消防車聚集在亞君家樓下的新聞畫面，心都揪了起來。我想起多年前在她家的聚會，和幾位五六年級作家享用她的好菜美酒，其中也包括袁哲生。然而就在那次聚會後不久，印象中開朗豪爽的袁哲生，便因為憂鬱症所苦而輕生了。然後是前年，在報上看到「蒼蠅情書」繪者陳弘耀意外死亡的消息，那時還連忙向亞君確認此事，彼此唏噓了一番。

感謝昨晚高度警覺打電話報警的網友，避免了文壇又一椿憾事的發生。

希望亞君堅強的挺過這一關，別被無謂的流言和傷人的亂箭給打敗，還有許多被埋沒的好作者等你發現，也有讀者期盼你為他們出版更多好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