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4月9日 星期二

隔 (下)


    那一頭火焰隨著她的哽噎黯淡了,沒有眉毛的額頭脆弱得像一面鏡子,鏡子裡,他看見另一張被淚水搖盪的臉。那時他太年輕,不懂得慈悲,現在他仍舊把自己的愛情看得像沙漠中的一瓶水,但這並不妨礙他施捨一小滴足以使枯草逢春的甘霖。

     他走過去想環抱她赤裸的圓圓的肩,一個卡匣匡噹落到地上。

隔 (上)

    他在燈下準備考試。

    午夜剛過,這棟分租公寓正是最富活力的時刻,洗澡、煮消夜、講電話、用隨身聽伴唱的、用身體談戀愛的,透過薄薄的板壁,貓爪般地輕搔著他的耳根。

    安靜!你們這些吵死人的蠢蛋!有一天他會打開門朝他們大吼的,真的,只要他另找到新住處的話。拉開抽屜,他拿出兩個寶藍小泡綿,揉捏幾下,一耳一塞。

    海底的安靜,只除了自己耳渦裡的脈博怦怦如砲。

我的朋友艾波

睡夢間上牙不經意摩擦到下齒,或是用一隻快乾掉的墨水筆寫字,卻愈寫愈淡、愈寫愈吃力時,我就會想到艾波。說她是我的朋友,似乎濃縮了我們之間的距離。說不上認識她多久了,總會在某群朋友的聚會上見到她,短暫的重逢之後,她會打個友善的電話來問候,或熱情地邀我喝杯咖啡或吃頓晚飯。雖然不大樂意,但你如何能拒絕一個言明需要你幫忙指點迷津的朋友呢?

要臉

這年台北的新年冷酷異常,接連十來日不見陽光的溼冷,山裡櫻花都提早綻放了,瑟縮在被窩裡的我也在一夜之間滿臉生「春」,荳蔻年華的惡夢又重演了嗎?醫生說是體內的雄性過多,但眼見身邊男子體內的雄性不必作超音波就顯然比我多,何以他們臉上反倒一片光滑,除了鬍髭之外波瀾不生?

閉門不見客,張愛玲說的「在沒有人與人交接的場合,我充滿了生命的歡悅」,恰合我意,沒有鏡子裡的自我評斷和他人瞠奇的眼光,就像滿是污泥的車身並不妨礙開車人的舒適和登山走河的快樂,書本和灑掃可以暫時讓我忘記自己的臉。非不得已出門時,盡可能不碰見熟人,特別怕見的是女人,因為唯有女人會對著熟人忘情驚呼:「你怎麼了?」,隨即如同見到瀕死的病人一樣,同情而權威地提供各種偏方,令人既難拒絕也難消受;若不幸同時見到的熟人不只一個女人,你的私人問題立刻就會變成公共議題,被那些驚憫的眼光反覆穿刺,再善意的安慰和建議,也比刀子還銳利。臉是女人的第二生命,多數女人沒有虢國夫人「卻嫌脂粉污顏色」的本錢,因此格外留意自己的面子,這是化妝品業的金礦脈,也是坊間許多騙術的生存之道。男人雖然對女人計較臉上的斑痘和皺紋這等小事嗤之以鼻,但看上一個女人時,多半也還是要用眼睛先看她的臉,明眸皓齒總得在淨勻膚色上才能顯出,埋沒在花彩斑爛的底子裡畢竟不大可愛。

狗哭

台北城裡的狗大概是最沒有「狗格」的,否則為什麼總只聽見牠們哭而愈來愈少聽到牠們吠?流浪在街頭,隨時得提防捕狗隊和不長眼睛的車子,被人豢養的,固然不必愁吃畏寒,可是住在窄小的公寓裡,出門也得用條繩子給勒住,再不然就是給抱在懷裡、提在籃子裡或穿上小丑似的花俏背心,吃的是鬆脆的狗食,四條腿和尖牙還不如一條尾巴和一身軟毛來得實用。

浮世珠影--2

羅萬抬起頭來看見我,平靜的臉上看不見一絲感情的波動,只是沈默地注視著我向他走近,用目光示意著我在他的對面坐下,親自從桌旁小巧的曲柄壼裡斟了一小杯濃釅的酒推到我面前來。我疑惑地看了他泛著潮紅的臉,把那只鏤著光的九龍杯端在手上遲疑了一會兒,仰起頭來一飲而盡,辛辣的液體像火似地從我的舌尖一路灼燒到下腹裡。從前在唐人街坊看過幫派份子為了化解宿仇,用斟酒的方式來代替口頭和解,如果對方喝了,就代表恩怨一筆勾銷。看不出來羅萬竟然通中國通到這等地步,不過照規矩似乎該是賠罪的那個人斟酒才是….我有點迷糊了。

浮世珠影--1

我側著身從那門縫擠了進去,又悄悄把房門掩上。一片漆黑中,一縷幽裊的檀香在暗中游動著,只有羅萬在豆點大的一盞小燈下獨自憑几而坐,對著一張展開的圖畫神秘地微笑著。我不明白我為什麼要走進這房裡來,我的心裡並沒有絲毫的愧咎和恐懼,然而這屋裡的幽香和黑暗倒是令我沈醉,彷彿軟綿綿地踏進了夢境一般。

衛生紙及其它

帶孩子的主婦沒法從容坐在電腦前摘詞搜句,於是重拾紙筆,坐臥行走皆宜。只怪原子筆會漏水,簽字筆不耐崎嶇,最終拿起初學寫字用的鉛筆。這吃力的工具濃縮我蕪雜的思緒,勒住我野馬般的書寫,而橡皮擦使我當改即改。

不被允許的愛之一 島 --2

妳是台灣來的嗎?
是啊!
我們住在加州。妳長得好像一個女明星,演「明月彎刀」的那個葉丹丹,我兒子好迷她。
真的?我很少看電視。妳兒子長得真帥,幾歲了?….

當媽媽的女人都一樣,只要聽見人稱讚她們的寶貝孩子就樂不可支。然後我毫不客氣地接受了她的邀請,把我的餐具移過去和他們同桌。我似乎看見那孩子連髮根都紅了,真可愛。小澤四歲那年我們就移民到舊金山做餐館生意了,他還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都去唸大學了,爸爸前年過世的,小澤這孩子很乖,喜歡租台灣和香港的電視錄影帶在家看,不然妳知道,有些孩子到了這年紀會去混幫派,不然就是不肯講中文。小澤喜歡畫畫,不過他很多功課都拿A,所以這次學校放假我就帶他出來玩,去年他哥哥帶他到柯羅拉多去滑雪,妳看妳看,頭上還摔出條疤來,真是嚇死我了,這些小孩子玩起來都不要命,還好頭髮蓋得住…。我用問話鼓勵著張太太喋喋不休,好細看那孩子焦燥不安地在椅上扭動的神態,當母親的永遠不能理解快變成男人的兒子,我卻能懂。我兩肘支在桌上做出認真傾聽的輕鬆姿態,假裝沒注意到半敞的襯衫領口擠出誘人的、只有從他的角度才能一覽無遺的乳溝。

不被允許的愛之二 草莓心

在春天的草莓產地,一男一女相遇了。他們認識了一段時間,都感到孤獨,也渴望著彼此,然而他們始終沒有機會傾心交談,把他們心底最深沈的願望說出口。終於有一天,他們一起挽著籃子,並肩採著草莓,沒有旁人,這個等待許久的獨處機會終於來臨了,絕對不能任它平白溜走。

他們沈默了很長的一段時間。他就要說了,女人想,她很害怕:有時候害怕他說,有時候又害怕他不說。就在這種恐懼的折磨下,女人突然開口談起草莓,這出乎她的意願、也出乎她的意料:

不被允許的愛之一 島- -1

報紙的旅遊廣告上寫著「悠閒寧靜,讓你如同置身天堂」,所以我立刻打電話給旅行社,帶了我的化妝包和白色比基尼就上了飛機,來到這個小島。可是過了兩天,頭先那種興奮叛逆的感覺就消失了,好像慢慢漏風的汽球一樣,我開始有點洩氣無聊了。真的你大概不能體會我這種女明星的心情,從十七歲開始拍第一支蛋捲廣告,到三十二歲宣布結婚息影一直到現在,我走到哪裡都要引起一陣小小的騷動,不管是來要簽名,或因為演活了壞女人被指著破口大罵,我和走在路上的任何一個無名氏都不一樣。我啊就算離開了這個圈子也還有一點格調,如果魏老闆要把我打牌欠他兩百萬的事到處宣揚,那也不能算是我的錯…算了,不提這個,我到這島上來可不是為了回想我的前半生,儘管它比我演過的任何連續劇都還精采。真的,我不蓋你。

廣場上

遠方的示威,曾經是無聲的嘉年華,
你們漫不經心,用遙控器將它和肥皂劇交織成晚間的娛樂。
曾經以你們潔淨的衣裳和床舖為傲,
捨不得沾染一點泥濘,或陌生人的體溫。

永遠的倪亞達

淘 氣 的 尼 古 拉 在 台 灣

你讀過「淘氣的尼古拉」這套故事書嗎?如果還沒,你一定要趕快去找來看看;如果你看過了,你一定不會忘記故事中的法國小學生尼古拉、他的爸媽、學校的老師校長,還有他那群死黨所發生的許多趣事。這些故事是由法國兩個有名的漫畫家創造出來的:桑貝先畫出了小淘氣尼古拉和他的同學們,葛西尼再根據這些人物寫出了一則則令人捧腹大笑的故事。

但是想想看,如果尼古拉不是生在法國,而是在台灣的話,那會發生什麼事呢?得過許多文學大獎的小說家袁哲生寫出了「倪亞達」這個五年級的小男生來,但是和尼古拉不同的是,他的家裡很少有乾淨整齊的時候,而且很窮。爸爸失蹤不在家,媽媽經常失業,所以他們只好用泡麵當晚餐。此外還有和外婆吵架、跑來和他們一起住的秀逗外公,考不上大學離家出走去擺地攤的小姑姑,樓上剛離婚的鄰居孫媽媽,再加上他的同學硬塞給他養的調皮小狗康康,倪亞達的家真是熱鬧得不得了。

廣告--慾望的顯微鏡

想認識一個城市的內涵和夢想?最有效率的方法,不是勤讀旅遊指南吃小吃逛大廟,而是站在街頭,欣賞來來去去的公車和計程車上的付費看板、大樓或商店櫥窗,或是待在飯店房裡手握電視遙控器也行,那些亮麗的臉孔和聳動的短句宛如高倍顯微鏡,把市民最瘋狂的夢想和最幽微的恐懼放大,像傳染病菌般噴散進我們的意識裡,誘發出我們平日潛伏的慾望。

黑色幽靈The Human Stain


許久不見的老友遠從台中來相聚,免不了小小辯論一下政治,隱然感到威權時代的主流觀點消失之後,另一股本土正確的勢力從島南襲捲而來,既然論點沒有交集,那就去看場電影大和解吧!我們終於找到了共同點:安東尼霍普金斯。

河中之月--看見宮本輝(下)

但一旦開始讀這本書,從前「太陽之西」帶來的魅惑卻完全被「月光之東」的光芒所掩蓋了,「太陽之西」洋溢著青春的純情,小說家用拿手的神秘情節使已進入中年仍然美麗的謎樣女主角始終戴著不許窺看的面紗,「月光之東」則讓同樣如謎的美麗女主角浮沈在不同敘述者的回憶和追尋的汪洋上,很少讓讀者看到她的正面,但也因為宮本輝令人目不暇給的編織技巧,使這本書充滿了偵探小說的懸宕趣味,也銳利不留情地剖開人物的脆弱並使得感情的創傷得到治癒,那樣繁複的人物糾葛和事件,寫得俐落而沒有半點閒筆,即使像賽馬登山和古董這些令門外漢頭暈的知識,作家寫來也是瀟灑得毫不生澀。

河中之月--看見宮本輝(上)

很久很久沒有讀到這麼有強烈感染力的小說了,若不是偶然在網路上看到評介文章,我可能也會孤陋寡聞地感歎小說已死吧?「走過少年時代的成年人,一定都有深藏內心難忘的風景」,這是1947年出生的宮本輝毅然在28歲時辭去足以養活妻子和兩個幼子的廣告文案工作決心全力寫作的動機,沒有這種想將內心的無名風景形諸文字的渴望,恐怕他也只能成為芥川獎若干「一篇作家」之一吧?

看見彩虹

颱風來襲前的傍晚,
在捷運站外的麥當勞避過一陣大雨之後沐著狂風回家,
在正對著後山的陽台上拍下了完整的一道彩虹,
從南邊的山裡劃過藍空直彎到遠遠的北二高路上.
那些開著快車急忙趕回家或去應酬的人想必是看不到的.

我的頭皮屑 --1

1.發表隨筆的人不是自大就是瘋狂,以為自己耗費腦力,落在肩上的殘雪之美也值得他人讚賞。

2.簡化的概念是必要之惡,它取悅容易滿足的人,使更敏感的說者和聽者進一步疑惑到那未曾說出的部份。如果我們始終保持沈默,我們永遠不知道自己腦袋裡擁有的是十個金幣還是一百個銅板。

博物館的約會

你如此急切,渴慕的戀人,
昂貴的鞋底不耐煩親吻燦黑如河的地板,
你的倒影是盛開的水仙。
看不見監票女孩給你的微笑,
你穿過陰森的古埃及墓穴,
讓遠東淫逸的刺繡繼續寂寞。

間拔

會不會 有一隻看不見的手

在科學或神學都無法猜測的界外

在晴朗無風的日子裡

突然 將我們連根拔起

沒有預言 不問高矮 無需願意

只為了讓我們身邊的陌生人
自由地朝天空伸展手臂 歡快吶喊?

2004.10.6

窺見平凡人間的惶然--詩人佩索亞(下)

在最後幾年孤獨、半酗酒的生活中,佩索亞在「惶然錄」這本「缺乏事實的自傳」中,創造了一個重要的分身:柏納多索亞雷斯(Bernado Soras),由私密的日記風格寫下的許多短文手稿組成,並用各種無情節的概念、速描和獨白等試驗性的章節,以清淡卻縝密的語言,記下他的幻想、對夢和街景的速寫,及日常生活象印象,憑藉的不是他看見和做過的事,而是他腦中所想所感,而佩索亞「掛名」為助理編輯。這本書從1913年就開始發芽,1914年他曾向朋友提到這個「病態的作品」正在「複雜而折磨地進行著」,兩個月後,在給同一個朋友的信中,他宣稱這種病態的天性是:「我的心靈狀態迫使我違反意願,努力寫作『惶然錄』,但它全是碎片、碎片、碎片。」早期「惶然錄」的篇章多半是未完成的,充滿了美麗的文字,但文句間也充滿了需要被填補上意念、描繪和延長節奏的空白。有時正相反,佩索亞在一個句子留下可轉換而他自己並不大喜歡的字眼。有些文本只是一個文本的速記,有些只是彼此相關但還未連結整理過的概念。當他回頭修改時,他才著手解決這些問題,設法使它們變得有條理。但他很少回頭修改,在寫作世界中他是懶散的,但在「惶然錄」中,這懶散的特性卻成了一種前提,少了它,這本書就無法真正表現出一顆騷亂不寧的心靈。1982年,佩索亞過世近五十年後,「惶然錄」才正式與世人見面。

窺見平凡人間的惶然--詩人佩索亞(中)

「一個真正的葡萄牙人從來不會是葡萄牙的,他永遠是一切 …對其他民族而言,喪失國籍就是消失。對不(單單)屬於國家的我們而言,喪失國籍就是存在。 」

佩索亞(Pessoa)這個字,在葡萄牙文中意指『個人』,也來自羅馬演員所戴的面具(persona)。費南多佩索亞出生於里斯本,父親是報社記者及樂評作者,母親來自一個普通的中產家庭。六歲時父親因肺結核過世,次年他的一個弟弟也夭折了,面對一連串的死亡,內向的佩索亞開始用想像力創造出第一個筆友卻法里亞狄帕斯(Chevalier de Pas),並且與他通信,帕斯即是亡父的替身,這也開啟了佩索亞日後專注於「虛構中的真實」的文學道路。

窺見平凡人間的惶然--詩人佩索亞(上)

一直想好好介紹葡萄牙詩人佩索亞(Fernado Antonio Nogueira Pessoa,1888-1935),卻始終找不到恰當的話來說,最好的文字總是難以捉摸,最微妙的心靈就像液態的空氣,觸得到它令人神迷的溫度,卻很難用定型的廣口瓶收集它,最好的部份只能由它自身來說明。讀「惶然錄」(The Book of Disquiet)幾遍都不厭倦,那些沒有具體指涉的字句如蝴蝶、如精靈,只能短暫駐留在記憶中,灑下一層薄光粉,又像不規則的結晶體,從許多面向反射著細小燦麗的光芒。如同一個秘密的清幽淨地,沒多少人知道它,卻能令人敞開心懷隨著潺流的字句,陷入沈思。

有椰子樹的老屋

      早餐吃了一個叫「法國巧克力貝殼」的點心,咬下去鬆軟有韌性,老公說口感就像發稞,我卻想不出發稞的滋味,只記得那是用一方桃紅紙包底、表面微溼的米白色圓筒鬆糕,供在外婆老家的正廳神桌上,要等上過香拜過祖宗,等「神」吃完了我們才可以吃。我對在供桌上擺過的食品一概拒吃,小時候的我被嬌養過度,對人或事物都有異常的潔癖,想到隨風飄飛的香灰、盤旋的蒼蠅都停留過,而看不見的祖宗可能把餓壞的手指印和唾沫沾到那些發稞鹽水雞上,就寧可只吃剛炒好的米粉和竹筍湯。

夜間推銷員

我見過他,在深夜最後一班車上,親切地向落寞的年輕女郎兜售童軍繩和刮鬍刀,神秘兮兮,對不成形的上班族耳語明牌號碼,用甜蜜的聲調提醒即將融化成一團的情侶:下一站就是賓館。他謙恭的身影像隻特大號龍蝦,總穿一襲過膝的黑絲袍,銀灰燒花窄腳褲,帶著一冊扁皮箱,粉白柔膩的端麗圓臉五官分明,帶著無年齡的桃紅微笑,一窗窗急掠的霓虹照耀他往後貼齊的油亮黑髮,像燕尾,像雀翎,在車廂凍人的冷氣中喜孜孜地,隨時準備起飛。他怪異的長相和裝束,很容易被誤認成電視台攝影棚裡走出來的太監,他的袍角在過道上拍拍飛舞,從乘客們困惑的眼神和閃躲的姿態看出,他似乎不大受歡迎,但也沒有人拒絕過他,因為他能嗅到最適當的顧客。在這個時代,雖然許多文明早已朽敗,人們面對一張謙卑的笑臉時,仍然不失貴族般的忍耐風度。

我的頭皮屑-2

14.名人所說的話或寫的書,常使我們在還未有足夠的理解之前便迫不及待地受教甚至膜拜,卻無法輕易識出他們可能犯下的平凡錯誤或看似智慧的偏見。我們之所以生出敬意,未必是因為他們的才智,卻是他們比我們多出的那點追究繁瑣艱難事務的細心和耐性,以及善於表達的語言能力。

15.誠然,作一個懷疑者比天真的盲從者更能滿足自我的虛榮,以為自己比虔誠的信徒更聰明清高,但懷疑者連尋求真相的好奇也沒有,懷疑即是懷疑者的光環。

揮之不去的青春期

醫生宣布我懷孕的時候,閃過心上的不是喜悅而是恐慌:啊!怎麼辦?我逍遙自由的生活就要結束了嗎?之後冷靜想想,最初的那陣反應實在有點可笑,證明了已進入前中年期的我徒具成人外表、卻還不曾準備為生命負責的幼稚,可能是因為我的前半生幾乎都待在校園和後青春期的大學生們廝混的緣故吧?

但是踏出校門,再看看週遭,我覺得自己彷彿走進了另一座更大的學校,並不是指我在智識方面有所增長,而是指校園裡外的氣氛差別不大。原來始終還沒脫離青春期的人不只是我,在我居住的這個小島上,到處充斥著天真可愛、夢想、對性愛好奇、叛逆、焦慮、情緒、只貪求一時之快卻健忘不負責任的青春期文化,在我們每天接收的媒體資訊,在餐廳或捷運旁人的對話裡,甚至是公路上的駕駛人、街坊對罵的商家和激情造勢的政客,青春期的魅影無處不在。

科幻東京

對於不諳日文的外國人來說,踏入東京就像踏進了奇麗的未來世界,要是只會說英文、連漢字也陌生的話,那簡直是進入了外太空,難怪柯波拉的女兒會導出「愛情,不用翻譯」這樣的一部作品,而東京也不約而同的出現在許多西方科幻電影場景裡,神秘的東方被更眩目的霓虹和複雜有效率的交通網路取代,要外來客不頭昏,也難。

嬰兒觀察

當小寶寶真是人生中最不自由的一段時光,
每天替喚喚翻身或換尿布時,忍不住這麼想--

整天無助地躺著,沒有娛樂,
只能看到因仰角而變形的人臉,
和家俱最黯淡的一面,
一切的不適都要靠哭聲來解除,
想改變看世界角度
只能依賴善心人士的誤解來達成--

因此小寶寶的表情和言行不得不可愛,
可愛是他解決人生難題的第一把鑰匙.

2005.8.26

片面之名

名人不需要名片,他的臉孔或名字就是最顯赫的自我介紹了;遁世的隱者和僧尼也用不著名片,否則就破壞了基本的職業倫理。所以需要名片的,就是夾在這兩等人之間的庸碌之輩,不得不用這方小紙片替自己貼上標籤,以求在初識的陌生人腦中留下個影綽的輪廓。名片能代表的只是此人當下的社會身份,未必是他始終流動不定的真實形象。

我擁有過三種不同頭銜的名片,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不會再印第四次。

復古

當我們被眼花撩亂的現實搞得疲憊萬分,卻又必須去做一點事來填實正要流逝的時間時,到古早的時代去借用一些單純美好,無疑是最方便的:不論是漢代的散文、武陵人發現的桃花源、巴洛克風格的建築和桌子,或賈桂林髮型迷你裙、三十年前的喇叭褲和嬉皮音樂,經過時光的淘洗,當年的創新和叛逆,反成為我們今日逃避現實的出口,或說是創造力疲乏的前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