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被允許的愛之二 草莓心

在春天的草莓產地，一男一女相遇了。他們認識了一段時間，都感到孤獨，也渴望著彼此，然而他們始終沒有機會傾心交談，把他們心底最深沈的願望說出口。終於有一天，他們一起挽著籃子，並肩採著草莓，沒有旁人，這個等待許久的獨處機會終於來臨了，絕對不能任它平白溜走。

他們沈默了很長的一段時間。他就要說了，女人想，她很害怕：有時候害怕他說，有時候又害怕他不說。就在這種恐懼的折磨下，女人突然開口談起草莓，這出乎她的意願、也出乎她的意料：

「聽說對岸的園主栽培出新品種的草莓灑了不少農藥，但是我連草莓有多少種類都分不出來哩。」

接著又是一陣沈默，男人想找些話來準備說出他的愛情宣言，然而由於一個出乎意料之外的衝動，他也開始談起草莓：

「到底怎麼洗草莓才不會把農藥也一起吃進去？」

女人的嘴唇顫抖得像秋天的枯葉：「泡在鹽水裡五分鐘，再沖乾淨就可以了。」

一說完這句話，他和她就明白事情已經過去了。回去的路上，他們一直談著草莓，無能為力，失望不已，因為他們知道他們永遠也不會談到愛情。

雨季來的時候，他在城市的路上偶然遇見她和一個陌生的男子共撐一把傘從他面前走過。他打算裝作視而不見的樣子和他們擦身而過，然而她卻從背後驚喜地叫住了他：「好久不見了，你好嗎？」

她淋溼的頭髮貼在腮邊，勾出一張剔透小巧的臉龐，他覺得她比以前更美了。他說不出話來，只是傻笑著點頭。他們交換了名片，互相約定再連絡，然後朝著馬路的兩端走開了。她在陌生男人的傘下，他裹在自己藍色的雨衣裡。

該不該打電話給她呢？他注視著手上她的名片，還有那一組彷彿具有音樂魔力的數字，那串音符裡有她令人難忘的嗓音。也許她已經名花有主了，她沒有把那男人介紹給他，是因為那是個太重要、或者不太要緊的人呢？他在街上像個遊魂一樣地走著，經過糕餅店的櫥窗前，盯著蛋糕上裝飾著艷紅的草莓，忽然想到：草莓的盛產季節已經過去了很久。

他終於鼓起勇氣打電話給她，想約她喝杯茶，他知道在他們上回相遇的街角有一家安靜的小咖啡店。約個老朋友出來敘舊算不了什麼，他告訴自己，不值得大驚小怪。按下最後一個數字，他深吸了口氣，準備迎接她的第一聲招呼…

「喂？妳好，我是…」他報出自己的名字，電話聲那端爆出一聲驚呼：

「是你嗎？真的是你？你怎麼會有我的電話？」

那是自他五歲就從未見過的父親，也是她的父親。

2004.4.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