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萬抬起頭來看見我，平靜的臉上看不見一絲感情的波動，只是沈默地注視著我向他走近，用目光示意著我在他的對面坐下，親自從桌旁小巧的曲柄壼裡斟了一小杯濃釅的酒推到我面前來。我疑惑地看了他泛著潮紅的臉，把那只鏤著光的九龍杯端在手上遲疑了一會兒，仰起頭來一飲而盡，辛辣的液體像火似地從我的舌尖一路灼燒到下腹裡。從前在唐人街坊看過幫派份子為了化解宿仇，用斟酒的方式來代替口頭和解，如果對方喝了，就代表恩怨一筆勾銷。看不出來羅萬竟然通中國通到這等地步，不過照規矩似乎該是賠罪的那個人斟酒才是….我有點迷糊了。
羅萬瞇著眼注視著我吞下了最後一滴酒，露出滿意的微笑，把那攤開的卷子推向我，我也湊過去看那幅畫。也許是酒力發作的緣故，那幅畫乍看之下彷彿有千萬道金光刺得我流出淚來，我揉揉眼睛再看時，只見一頂在風中疾馳的富麗堂皇的馬車中，一個紫黑臉膛的漢子滿面虯髯，頭戴金色旒冕，滿面得色地揮舞著寬大袍袖下的一柄寒光四射、染滿了濃稠鮮血的寶劍。另一隻手臂上坐著一個半露酥胸、衣冠華貴的艷麗妃子，從高聳的髮髻下流瀉出黑緞般的長髮閃爍著幽深的藍光，靈蛇般纏繞在那個壯碩的大王的頸項上，或在風中恣意地飛揚著。她嬌媚而帶著幾分醉意的吟吟笑著，一隻手慵懶地托著自己精緻粉嫩的臉龐，另一隻手擎著一只黃金金高腳酒杯，從那杯裡傾出紫紅色的葡萄酒。在他們華美而裝飾繁複的坐輦下，是如山堆積的枯骨屍骸，還有一隊沒命地追隨著馬車幾乎快把雙腿跑斷的強壯侍衛。
在這片荒亂而烽火四起的景象中，那帝妃二人悠然自適地尋歡作樂成了最刺心的對比，再一細看，那妃子纖纖蔻丹上擎著的酒杯，竟是一個被削去了天靈蓋的人頭骨。這裡的殘酷和淫邪氣氛不知為什麼竟使得我亢奮起來，瀕於毀滅的放縱享樂、拋卻人世的苦惱和束縛，天堂和地獄原來只有一線之隔。那畫上的景物彷彿都在狂風中飛揚似的栩栩如生，壯盛而頹廢的場面震撼著我開始朦朧的視線。
「這是最近才從古墓裡發現的『紂王妲己圖』。奇怪的是，從前我看過它，雖然這幅畫是上個月才挖掘出來的，可是我在那顆夜明珠上早就見過了，分毫不差。」羅萬炯炯地注視著我，我即使不朝他看也能感覺到那目光裡不同尋常的熱度。他試探地伸出手來，在我腮上輕輕地撫摸著，我抬起眼來，只見他原本嚴肅的面孔忽然蕩漾著少年般不可遏抑的情欲。
「知道嗎？妳穿上這身衣服真像她！這也是我為什麼會發那麼大火的原因….我一直以為她是不可以被任何人取代的，但是妳….」他歎了口氣，縮回了手，指著畫上媚笑的妃子：「妳是從這張畫上鑽出來的小惡魔罷？」
我借著酒意放肆地笑了，腦筋裡再不能轉什麼樣的念頭，彷彿果然被那個狐狸精附身了一樣，把那張畫倏然奪走：
「那麼這幅畫該是屬於我的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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