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4月9日 星期二

河中之月--看見宮本輝(下)

但一旦開始讀這本書,從前「太陽之西」帶來的魅惑卻完全被「月光之東」的光芒所掩蓋了,「太陽之西」洋溢著青春的純情,小說家用拿手的神秘情節使已進入中年仍然美麗的謎樣女主角始終戴著不許窺看的面紗,「月光之東」則讓同樣如謎的美麗女主角浮沈在不同敘述者的回憶和追尋的汪洋上,很少讓讀者看到她的正面,但也因為宮本輝令人目不暇給的編織技巧,使這本書充滿了偵探小說的懸宕趣味,也銳利不留情地剖開人物的脆弱並使得感情的創傷得到治癒,那樣繁複的人物糾葛和事件,寫得俐落而沒有半點閒筆,即使像賽馬登山和古董這些令門外漢頭暈的知識,作家寫來也是瀟灑得毫不生澀。


閱讀過程中幾度納悶,用寫小說而非僅是讀者的角度想:故事走到這裡似乎又要觸礁了,作家會怎麼穿越這個障礙呢?如果是村上春樹,肯定又是來一首老歌或煮個義大利麵然後抽根煙喝啤酒,或是接到一通莫名其妙的電話或跨進一個超現實的空間吧?但是宮本輝出人意料之外無畏地往前走,彷彿單獨在競技場中面對著一頭餓壞的猛獅,胸有成竹握穩槍矛,連眼皮也不眨一下,冷靜注視著撲向他的獅子,等待牠騰躍在半空中那千鈞一髮的時刻,準確而毫不手軟地出手,一槍命中心臟。那毫不炫麗卻精采無比的文字演出常讓我屏息:啊!竟能把小說寫到這種地步,還在寫作幼稚班的我哪時才能辦到呢?這時開始懊惱自己不諳日文,否則就能直接觸到原文的核心,也不用苦苦等待他更多的作品中譯本出現在台灣的新書架上了。

在處女作「泥河」發表之前,不斷摸索掙扎的宮本輝因為一個同人誌主編池上義一的一句話而豁然了悟:「還處在用艱難手法表現艱澀問題的階段,就是尚未達到水準。若真已暸解自己的缺點,就算再難的東西,應該可以用簡單的方式表現才對。」這使得宮本輝的作品既有大眾小說的可讀性,也從凡人的悲歡生死故事中咀嚼出無常的滋味。不同於村上春樹的輕靈,宮本輝的作品是一幅幅油彩濃郁的浮世繪,如同「道頓堀川」的開端所寫:

「當夜晚來臨時,這一帶會燃起五光十彩的燈火,而道頓堀川也霎時幻化成一面攝魂的黑色魔鏡,將周圍眾生相的虛無、倦怠、情慾及野心等雜質盡皆濾除,而在鏡面上映出遠比實際色彩更加華麗的虛像。然而在陽光底下,它又恢復了緩慢蠕動的黑色爛泥大溝原貌。」

人間群像便如同這河面的倒影,在宮本輝的筆下幻化出種種絢爛,儘管知道這河面在白天時終究會回復現實的髒污泥臭,但從這污穢中片刻開出的美麗,便足以安慰脆弱的心靈。他曾自言小說寫作靠的不是才具,而是豐沛的生命力,也因此著作等身的他不斷有更上層樓的新作問世。閤上宮本輝的小說,苦等著新出版的中譯本「錦繡」寄來的空檔,不禁想到台灣的小說家,年長一輩的如陳映真白先勇黃春明等近年少有新作,年前七等生也已宣佈退休不再寫小說,張大春朱天心駱以軍孤獨並舞,李昂平路在紅塵浮沈,而新生的一代除了如流星般發出短暫燦亮的光芒,是否也能用同樣堅靭的生命力去從事這孤獨而華美的文學志業?

宮本輝已出版之著作中譯本(台灣地區):

河的星塵往事 實學社 1996
枕邊濤聲 已絕版,可在台北市立圖書館借得
胸之香味 麥田 1999
月光之東 麥田 1999,2004重排再版
錦繡 麥田 2004


參考網站:

賴振南 宮本輝的文學世界tp://www.jp.fju.edu.tw/activity/works/miyamoto01.htm

蠧魚頭的文章http://www.ylib.com/search/ShowBook.asp?BookNo=SC1011
http://www.ylib.com/class/topic/show1.asp?object=gossip&no=4974


200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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