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是台灣來的嗎？
是啊！
我們住在加州。妳長得好像一個女明星，演「明月彎刀」的那個葉丹丹，我兒子好迷她。
真的？我很少看電視。妳兒子長得真帥，幾歲了？….
當媽媽的女人都一樣，只要聽見人稱讚她們的寶貝孩子就樂不可支。然後我毫不客氣地接受了她的邀請，把我的餐具移過去和他們同桌。我似乎看見那孩子連髮根都紅了，真可愛。小澤四歲那年我們就移民到舊金山做餐館生意了，他還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都去唸大學了，爸爸前年過世的，小澤這孩子很乖，喜歡租台灣和香港的電視錄影帶在家看，不然妳知道，有些孩子到了這年紀會去混幫派，不然就是不肯講中文。小澤喜歡畫畫，不過他很多功課都拿A，所以這次學校放假我就帶他出來玩，去年他哥哥帶他到柯羅拉多去滑雪，妳看妳看，頭上還摔出條疤來，真是嚇死我了，這些小孩子玩起來都不要命，還好頭髮蓋得住…。我用問話鼓勵著張太太喋喋不休，好細看那孩子焦燥不安地在椅上扭動的神態，當母親的永遠不能理解快變成男人的兒子，我卻能懂。我兩肘支在桌上做出認真傾聽的輕鬆姿態，假裝沒注意到半敞的襯衫領口擠出誘人的、只有從他的角度才能一覽無遺的乳溝。
張太太上洗手間去了，終於只剩下我和小澤對坐喝咖啡。他有一雙很勻稱漂亮的手，我問他會不會彈鋼琴，他不回答，像要用沈默來抵抗我似的，眼睛光光的瞅著我，飽含著不敢說出口的疑問。
你應該再曬黑一點，男孩子黑黑的才好看。
妳喜歡黑皮膚的泰國人。他酸溜溜的說。
我喜歡交朋友，不管黑的白的，要不然一個人出來玩很無聊。
妳為什麼一個人來？
我剛和男朋友分手，所以自己出來散散心。
為什麼分手？
大人的世界很複雜的。你有女朋友嗎？
他搖頭，輕蔑的笑了：我才不交女朋友呢！女生都笨得要命，而且又愛哭。
可是你喜歡江采馨，對不對？她長得很漂亮？像我嗎？
像，可是她….他咬著嘴唇，不說話了。
她怎麼樣呢？
他正要開口，張太太回來了，興高采烈地帶回一個好消息：中庭有個精采的歌舞秀正要開始，免費的呢，不看可惜。
第二天早上醒來，頭痛得快裂了，前一天晚上鬧得太凶了，喝了幾種酒我都不記得，甚至不記得我是怎麼回到房裡的。外頭淅瀝瀝地下著雨，游泳池裡只有幾個娃兒還在尖叫著打水仗。我討厭陰天。這一天開始就沒有好兆頭，也許到附近旅館的賭場去逛逛好了，只是逛逛。我到櫃台叫了一部計程車。等車的時候我不經意瞥見小澤獨自坐在大廳的藤沙發上，我走過去招呼他。他說他媽媽去購物中心逛街了，他不想去，我問他想不想跟我去賭場看熱鬧，他沒回答，櫃台的人通知我車子到了，我就出門上了車，正想關上車門時，小澤卻不知道什麼時候也鑽了進來。有個伴總是好的，更何況是個暗戀我的小男孩，不會有什麼壞處的。
我換了些零錢讓小澤去玩吃角子老虎，自己就找了個檯子玩黑傑克，你無法想像我這天手氣有多好，彩色的籌碼牌堆得像小山一樣，也許再玩下去，就不愁能湊出那兩百萬來。莊家的臉色愈來愈灰暗，我卻被旁人的喝采鼓噪得飄飄然，忽然有隻手拽著我的袖子，是小澤。
別玩了，再玩下去會輸的。
走開，別煩我！
我下的賭注更大了，但是好運似乎真的玩完了，我的籌碼輸得一個也不剩。我急忙翻著皮包想再去多換些籌碼來，小澤卻攔住了我，臉上有孩子氣的固執。不能再玩了。我摑了他一巴掌，他楞楞地看著我，好像剛從夢裡醒過來一樣，然後轉身邁著細細的長腿跑了。我追上去，在滿是灌木和芭蕉的庭園裡攔住他，他頑強地揮舞手腳掙扎著，掙得臉都紅了。我想讓他安靜下來，所以我兜住了他的頸子，吻了他。他的嘴裡還有甜甜的汽水味道，舌頭很軟，在我的逗弄下笨拙地回應著我的吸吮。
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空氣中有涼爽微腥的風，很舒服，他在我身上游移的手也像風，在我的領口和裙擺下到處都鑽到了。
這是生命中頭一個完全屬於我的男人。從前我都只是男人無數的備胎之一，你知道，那樣的關係除了作交易或消遣以外，不值得認真的。我前夫努力地想讓我替他生個孩子，可是我知道他從沒和其他女人斷過來往，所以我偷偷拿掉過兩次。我喜歡舔著小澤褐色結實的身體上帶鹹味的汗，喜歡他像嬰兒一樣吸吮我的乳頭，更喜歡看他在我身上奮力衝刺到頂點微微翻起的白眼，然後我體內就起了一股莫名神秘的顫抖。當著他媽媽面前玩的把戲更刺激，我們會把她留在沙灘燙人的遮陽傘下，一前一後分頭往兩個方向跳進海裡，游得很遠很遠，然後在警戒線的橘色浮標會合，在水裡讓身體緊緊纏繞著，交換帶苦味的鹹口水。我們的手在餐桌布下彼此撫弄，或是在飯店的電梯裡或石柱後接吻。獨自在鏡子裡看著自己，或者被他灼熱的眼光注視時，我就覺得自己像少女一樣綻放嬌艷的光采。
他問我愛不愛他，我總是用吻來回答，並且用手指撥弄他唇上淡青的軟鬚。愛對我來說，就像藍天白雲一樣，看得見，摸不到。我喜歡看他嘟著嘴陷入沈思的臉，叢林般野性的眉，在舞池裡故作紳士地彎腰向我邀舞的滑稽姿態。再過兩天他們就該結束假期回家了，我會想念他的：或許不會想念太久。禁忌的戀愛像渡假，拖長了就跟肥皂劇一樣乏味。
2004.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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