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4月9日 星期二

河中之月--看見宮本輝(上)

很久很久沒有讀到這麼有強烈感染力的小說了,若不是偶然在網路上看到評介文章,我可能也會孤陋寡聞地感歎小說已死吧?「走過少年時代的成年人,一定都有深藏內心難忘的風景」,這是1947年出生的宮本輝毅然在28歲時辭去足以養活妻子和兩個幼子的廣告文案工作決心全力寫作的動機,沒有這種想將內心的無名風景形諸文字的渴望,恐怕他也只能成為芥川獎若干「一篇作家」之一吧?


開始讀宮本輝之前,我正在看一堆日軍侵略中國的史料,包括參與南京大屠殺的老兵回憶與自白,六十年前充滿不可思議凌虐折磨的人間煉獄在我眼前和夢裡一再重演,被洗腦也被恐懼麻木到人性全喪的日軍既可恨也可憫,我不由得對刻意遺忘歷史的日本精神感到好奇,也為至今仍絕少為無辜死者撫平傷痕的兩岸知識份子感到不解,如果我們對並不久遠以前的殘酷真實漠然以對,對人類的關心僅止於以自己為圓周的小小社群,我們對幽微人性的理解,充其量也只像從大海汲取肚臍眼大小的一滴而已。小津安二郎的電影裡,在酒吧裡仗著醉意大唱皇軍之歌行舉手禮踢正步的退伍老兵嚷嚷:「為什麼我們會打敗呢?要是我們打贏了,也許現在正在美國喝著啤酒吧?」對於這般頑強的問話,電影中滿面滄桑的笠智眾只是寂寞微笑,沈吟許久,才輕輕回答:「也許像現在這樣比較好吧?」這樣避重就輕的回答雖然不能令戰爭中的死難者滿意,卻也點出平凡小民的無奈。

而宮本輝的「河的星塵往事」所收錄的河川三部曲:「泥河」、「螢川」、「道頓堀川」,寫的正是戰後日本暗淡的大阪底層庶民生活,其間當然有許多取材於作家童年的經歷與印象,但若缺少對命運的深刻體悟、細緻而生動的人物形塑以及看似平淡卻巧妙的情節結構,是絕難引起對這時空陌生的讀者的理解與同情。這也是小說比歷史更具感染力量的關鍵所在,不論透過杜斯妥也夫斯基的沈鬱還是赫拉巴爾的輕謔,我們看到的不單是遙遠國度的悲哀記憶,更能感受到沒有國界時代之別的凡人情感與生活。

宮本輝的小說功力不僅於此,他建構的世界就像一口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井,一旦跌進去就不可抵抗地隨著引力下墜,令人在害怕之餘又想睜大眼睛看清楚井中的一石一苔,而又訝異這些來不及撫觸的細節如此真實。「枕邊濤聲」(日文原名「夢見街」)用九個短篇寫一條街上幾個居民互相交疊的生活與夢想,寥寥數筆,為生計奔波的小人物嘴臉便鮮活起來。但在長篇小說「月光之東」裡,宮本輝又把讀者帶到東京的中產家庭裡,一椿遠在喀拉蚩的自殺事件和一個謎樣的美麗女子,引發了兩個中年男女重新尋找過往歲月所遺漏的碎片的偵探旅途。初看這本書的簡介:「愛與死的迷惑 中學同學在異國的旅館上吊自殺,生前最後會面的竟是杉井三十六年前的初戀女友:「到月光之東來找我」當時女友留下這一句謎似的話語,就像一句魔咒,緊緊纏繞著杉井以及自殺友人的妻子。兩人不可自拔的向「月光之東」靠近,向那位謎樣女子的生命靠近,好似抽絲剝繭,又似迷宮探訪,一個女子半生的生命於焉開展,只是何者才是她的真實面貌?」 (摘自金石堂網路書店)不由得令我想到和宮本輝同世代也同樣多產的村上春樹寫的「國境之南 太陽之西」,彷彿兩人約好寫了類似的題材,連書名也開玩笑似的互相呼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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