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1月28日 星期六

「同學麥娜絲」觀後

 昨天和幾位年輕導演同桌吃飯,聊到拍電影的種種甘苦,我只能慶幸自己早早放棄電影夢,認份的只當一名觀眾。


今年的金馬獎超低調,相關新聞一條也沒看見,我一部國際影展片也沒跟到,頒獎典禮就結束了。今天去看了最期待的電影「同學麥娜絲」,導演黃信堯開頭就向觀眾告白,上回的「大佛普拉斯」看似風光,結果他的人生並沒有因此Plus,日子依舊。


比起「大佛」的社會邊緣人,「同學麥娜絲」的四位大叔往上升級了一點,不至於住貨櫃屋吃過期微波便當,但日子也總是差那麼一步的不盡如意。


懷有導演夢的阿添,甘於被利用去競選影子立委;努力工作的電風,卻因為太認共而錯失加薪升官的機會;做紙糊店的閉結好容易覓得姻緣,卻死於非命;總是被騙的罐頭巧遇多年前暗戀的女神,她卻成了神女。


最厲害的悲劇,不是讓觀眾在虛構的場域哭溼手帕,而是讓你大笑之餘不得不沈思。它戳中的不是淚腺,而是你平日視而不見,卻藏在內心深處的恐慌:你能活成你想要的樣子嗎?


「房子」常是黃信堯作品的亮點,上回塞滿娃娃的貨櫃屋,和空心大佛,令我印象深刻。這回的中國風天主堂、畫滿符字的小屋、超窄停車位和紙紮屋,在台灣,房子是許多人的遙遠夢想,這些場景,荒謬中更顯台灣式的無奈。


不期待這部電影能「讓世界看見台灣」,但是黃信堯的黑色幽默和後設敘事,卻能讓台灣人看見真正的台灣。

2020年11月21日 星期六

奔跑的流亡者—初讀郭松棻

 用前幾年風行的國族認同和性別論述來分析郭松棻的作品,恐犯了以管窺天之病。郭松棻早年在台大時深受現代文學與存在主義的薰陶,也嚮往過三O年代中國作家的作品,赴美留學後因參與保釣運動而被冠上匪名,因而不得歸國,流宕他鄉。被政治因素或不自由的環境所逼迫,而不得不割裂自己的情感,我以為這是郭松棻在『奔跑的母親』等諸篇作品中極重要的一個主題,不論是二二八事件或白色恐怖,都是藉以託寓小說家當時所面對的肅殺氣氛和荒謬處境,僅只是朦朧的時代背景,無關乎對台灣或中國認同,甚至道德是非,他的寫作重心是:在不自由的沈悶環境之中,男人或女人,如何不得不面對自己的存在,如何去實現自己的未來或死亡。



對外界與命運無可奈何之際,人只能以近似偏執的荒謬和固執來確認自身意義,小我與大我的矛盾與拉鋸,在作品中處處可見,也是隱藏在小說中的真正主角。「月印」的文惠憑著對個人愛情和幸福家庭的理想堅持,強韌地面對戰爭和光復初期蕭條而嚴酷的生活考驗,這是亂世中人唯一能掌握的,照顧病中的丈夫使她成長,也成就了圓滿的小我。丈夫病癒後與一群朋友追求社會主義理想,神秘的行動使她備受冷落並產生自卑感,最終她決定主動修補這個缺口,卻意外地親手毀滅了美滿的小我。「雪盲」的校長為現實生活驅迫和妻子所監視,以破戒嚼檳榔並日漸傾頹的姿態宣告了自己終將瘖啞的人生,舊日的學生幸鑾從他手上接收了魯迅的書,也傳承了孔乙己的自沈命運,為了逃離故鄉消散不去的懊喪惡氣和尿羶的陋巷,自我放逐在沙漠裡的美國警校教魯迅。無力改變外在環境,但至少能選擇小我的存在姿態,可以是「雪盲」的沈淪到底或「草」的徹底疏離,「奔跑的母親」中為了避開過往的不幸而不停奔跑,也可以是「今夜星光燦爛」、「論寫作」衣帶漸寬終不悔的昂揚。

小說家的流亡生涯是時代造成的不幸,但或許是文學創作的幸運。沒有捲入當年台灣鄉土與現代文學的論戰,沒有被瞬息萬變的經濟與政治狂熱所波及,郭松棻的小說不能被簡單歸入現代派或鄉土派,遠離故鄉的寫作,反使他的文字顯現此地作家少有的沈穩凝鍊與詩質美感,且冷靜地看待歷史、社會、家庭與具有高度自覺的個人之間的衝突。不論是「月印」的文惠、「雪盲」中備受議論的米娘和「今夜星光燦爛」留在家鄉的妻,女性的清明直覺與強韌的生命力,與男性天真虛幻的理想因而經常成為令人感慨對比。「生於亂世,無任何緣由可言,亦無任何公理可爭,唯自求心安而已。」(郭2002,頁269)何嘗不是小說中的人物所渴求的安身之境?

讀罷郭松棻,忍不住沿河去尋訪馬場町公園,遙想著基隆河畔的另一處刑場,河風浩大,清寂的公園只有騎單車嬉戲的孩童和散步的老人,歲月悠悠,還有多少人會記得腳下草地裡流淌過的熱血?

參考書目:

郭松棻集 前衛
雙月記 草根
奔跑的母親 麥田 2002

 

 

 

2020年10月22日 星期四

愛美獎行動

 昨天下午到現在,打開臉書,就看到從一篇性侵文衍伸出來的各種爭論,從文化到科學到犯罪和刑罰的觀點,不一而足。因為爭議太多,原po已經刪文。最慘的是一位資深文化人提出自我保護觀點,提醒女性注意衣著和提高警覺,被許多女權主義者砲火猛烈的出征,罵他不該檢討被害人,限制女性人身和穿著自由等等。


在我看來,這兩造的意見根本是平行時空,如同有些網友歸納出來的心得:戴了安全帽騎車,還是免不了會被砂石車爆頭的風險,所以安全帽無用?你依規定走在人行道,低頭滑手機、和朋友嘻鬧,結果被坑洞絆倒或被車撞傷,錯誤應該全歸責在馬路施工和駕駛頭上嗎?


跳脫女權的觀點,改用人身安全風險自負的的想法,去理解這些來自男性的善意,也許會有較平和的對話。





剛接觸到女權主義者如史坦能和西蒙波娃的書,我深受啟蒙,也開始用女性和平權的角度重新看待文化和社會。然而觀察愈久,愈覺得許多障礙不是想推倒就能推倒,某些生理的限制,不是靠理論和法律就能消泯。性侵犯和沙文歧視的存在,永遠防不勝防,但並不妨礙女人在自我保護和阻止性侵、教育大眾尊重女性幾件事上同時努力。


文化和性別偏見是幾百年的累積,激烈的爭論和行動可以喚醒更多人去思考,但尊重不同觀點的討論,而非壓迫對方向己方的論點投降,才是滴水穿石的工夫。


前陣子看了電影「愛美獎行動」,改編自1970年女權主義者在倫敦抗議世界小姐選美的真實事件。莎拉已離婚,育有一女,她申請進入大學歷史系深造,卻面試和課堂討論時受到男性的歧視語言冒犯。


她認識了一群激進的女權者,散發傳單教育大眾,上談話節目和名人爭辯選美賽的存在意義,組織行動去選美會上鬧場,抗議女人的身體和美貌不該被稱斤論兩的展示。最有意思的一段,是她和來自拉美小國的選美冠軍對話,莎拉問這位黑皮膚的格瑞那達小姐,為何參加這種歧視女性的活動,格瑞那達小姐安詳的說,這是她能掙脫出身,讓祖國和家鄉被世界看見的最佳途逕,是她的自主選擇,也是她人生最好的機會。


電影最末打出字幕,當年幾位來自第三世界的參賽者,因著這次機緣,走上學術界或娛樂圈,完成自己夢想。而女權運動也因為這次事件,讓全世界有更多女性投身平權運動。


這部電影沒打算單向說教,只留給讓觀眾自行思考的空間。同樣的,面對許多議題的爭論,咄咄逼人的想立刻分出對錯高下,決不是高明的理念推銷方式。


堅持政治正確,本質上和父權壓迫是半斤八兩。

2020年9月28日 星期一

吳曉樂「我們沒有秘密」讀後感

 感謝鏡文學贈書。

花了幾天讀完本書,最大的心得是:作者擅長寫女人幽微心思,但必定還沒有結婚生養小孩的經驗。作者想寫的東西太多,但沒有中心主題。究竟是想寫婚姻中的互相欺瞞、女性間因孤獨而產生的強烈占有慾、成功家庭背後的不堪真相、因缺乏正常人際關係而亂倫導致的傷害、還是背叛友情導致的長年仇恨引發殺機?以上或許都有,但是每個主題都來一點,該有的味道就沒了。小說中對人物也沒有太深的代入感,以至於最後成了衝突不斷,卻十足灑狗血的大雜燴。


故事主線是名律師范衍重的再婚妻子吳辛屏失蹤了,他在尋妻的過程中,才發現自己對妻子一無所知,連她的同事朋友家人,一個都不認識。但這個背景設定,就是為了情節設計的想當然爾,很沒有說服力。如果只是一夜情,你可以對她的過去和現在毫無所悉,但吳是范朝夕相處的枕邊人,還要照顧范與前妻生的女兒,若連她現在的生活交友圈都不知,我想像不出他們家常生活中的談話主題,這和花錢請個管家有何兩樣?


律師經過一段慘烈的婚姻失敗,前妻是家世樣貌都在萬人之上的天之驕女,但因為有精神上的問題(這點雖寫了很多「動作」,卻頂多像「咆哮山莊」閣樓的夫人一樣扁平),讓他吃足苦頭。因此吳辛屏這樣平凡話不多的清新女子,就成了他的新寄託。然而他所謂的感情寄託,又顯然不是在精神層面或肉體的依戀,女兒和繼母親,卻也是表面關係而非深刻交集,他娶她的理由,這一家人甚至他和母親的關係,一開始就令人費解。 


但是根據小說所寫,這對夫妻的感情基礎既不是愛,也不是性。這裡又有個前後矛盾,吳在青春期很需要性,但結婚後夫妻性事很清淡,嫁給范只是為了錢?但她很少刷范的副卡,生活簡樸。除了好奇追根究底,范看來是個事業心重的成功律師,有什麼動力既不報警,又屢次拋下他的重要客戶,跑去追尋妻子的故舊,好拼出吳辛屏的秘密呢?


其次,和吳辛屏早年有密切關係的女子,宋懷萱和奧戴莉,兩人的同質性太高,都是出身自上流家庭卻得不到溫暖,孤獨而自卑的成長,都很需要愛,在青春期有過師生或兄妹亂倫的經驗,因此她們格外想抓住吳辛屏這根浮木,渴求她的永恆友誼。吳辛屏利用她們的脆弱得到金錢,也曾出於善良之意想幫助她們脫離困境,卻闖出宋家的禍端,因此只能遠走並盡量低調生活。


所謂的秘密,就是吳辛屏早年惹出的這些事端,宋懷萱對她依賴的感情由愛轉恨,因此綁架吳,奧戴莉也因為對吳的友情執念,被捲入這場災難。小說前半故佈疑陣的寫范衍重如何一步步發現自己對妻子一無所知,甚且把吳的安親班同事簡曼婷的成長過程和婚姻生活也特意著墨一番,但對於整個故事毫無幫助,感覺只是同樣的話說三次,解釋吳辛屏何以會贏得宋、奧和簡這類孤獨女子的友誼。然而這三人同質性太高,吳辛屏的真實面目也很模糊,她的善良和心機都不徹底,結果就只能用一連串的狗血套路:失蹤、神秘、外遇、精神分裂、家暴、表面完美私下不堪的模範家庭、師生亂倫、丈夫小姨亂倫、兄妹亂倫、謊稱被強姦、勒索、用調包的信借刀殺人、綁架、殺人、放火…去充字數。感覺就像一個用很多線頭拼湊的扎手毛線球,但拆開來卻沒有連貫性,甚至有許多線頭是虎頭蛇尾,浪費筆墨的。


作者對於親子關係的描寫,看來也都是固定的套路:大人小孩各有秘密,上流家長對小孩有很高的期許、親子關係緊張。宋懷萱的父親成功帥氣,母親卻精神異常,她發現自己是母親妹妹所生,然後父親又與好友之妻外遇。但作者意不在控訴宋父是個渣男,相反的卻把他寫成一個憂鬱卻負責的好父親,這些外遇事件對懷萱的成長過程有衝擊,但似乎沒有太大的影響,甚至在父兄都走了之後,她依然和缺乏感情的母親同住。這麼一來,前面的成長過程似乎成了贅筆。同樣冗贅的段落,還有醫院院長的家暴,也和主要情節不相干。這些雜沓的日記,只能造成一個懷萱童年很不幸,處處碰壁被排擠,卻在哥哥身上得到愛的印象,但還是很難讓我產生共鳴。


第三條副線是襯托用的,范律師的好友鄒國聲兒子惹上一個未成年女孩,因性關係而帶來對方家長斷不掉的勒索和麻煩。這很明顯是吳辛屏和懷谷故事的對照,但只是為了加強說明,女孩並非純然的受害者,男孩被社會冠以加害者的刻板印象,兩邊各打五十大板,也只能到此為止,沒打算再去深化Me too運動背後和集體意識的問題。身為律師和好友,除了傾聽和無用的建議,對鄒國聲顯然沒幫上太多忙。這條線我覺得可以整段刪去。 


作者的小說後記,提到她寫作時參考了幾本關於亂倫和家庭創傷的書,怪不得要把這些書上讀 來而非親身經歷的亂倫事件,即使和故事主線無關,也全塞進情節裡。人物和情節有太多重複的雷同、不尋常的事件太多,反而會讓故事的衝突性減弱,也缺乏張力。閤上書回想情節,小說中沒有一個人物讓我留下鮮明的印象,每個人都活得非常不快樂,但又不足以陰鬱到叩問存在哲學,只覺得味同嚼蠟。


描寫在校少女的矛盾和細密心思,這是作者的強項,但對於複雜的社會及多采多姿的成人世界,似乎力有未逮。多去感受真實多樣的家庭生活,觀察各種親子和夫妻關係,練習用精簡的文字速寫人物,刪除多餘無用的故事線,這是作者還要再加油的方向。



2020年9月5日 星期六

煙花三月

 昨晚在一個討論歷史的臉書社團上,有人貼了兩張某位韓籍慰安婦的薪資票,說她當時領的薪資是2萬多日圓,算算比日本首相月薪高出30倍,但是戰後幣值大縮水,領不到預期中的高額薪水,所以慰安婦們才出來要求賠償。



此文一出,底下留言群情激憤,剛才想再去看熱鬧,樓主已經連夜緊急刪文。



我真的很好奇這位朋友的史觀是如何建構的。


香港作家李碧華在上個世紀末採訪一位中國慰安婦袁竹林婆婆,詳細記述她一生的故事,也包含她在文革時被出舊事批判檢討,為了生存她不得不一嫁再嫁,老年時依然孤身過著貧困的生活,始終忘不了她最愛卻被迫離散的男人廖奎。



作家動用自己的人脈和一切可能的資源,替袁婆婆大海撈針的尋人,最終奇蹟式的讓這對苦命情人再次相會。然而廖奎已有了新家庭,捨了哪邊都不對,三人共處更是尷尬。最終袁婆婆只能在完成相會的心願之後,毅然切斷與心愛男人再會的可能。

 

李碧華把這個故事寫成「煙花三月」這本紀實報導,她同時也和退伍日本士兵東史郎通過信,想知道他當年在中國跟著軍隊燒殺姦掠時,是否曾在武漢遇過袁竹林。東史郎回了一封溫和誠懇的信:沒有,但他始終為自己在那片土地犯下的罪行,深深懺悔。


看著東史郎回信的地址,李碧華突然想起之前某年她應邀在京都教學和寫作時,曾經和日本朋友經過海邊的一處住宅區,有許多人包圍在一棟民宅前拉布條,用大聲公示威抗議謾罵。她的一本朋友輕描淡寫的說:


「據說那裡住著個有點精神病的老兵,懺悔在南京時的罪行。」


李說:「南京大屠殺中國死掉三十萬人呢!」


但日本友人不關心。李碧華感慨,讀了日本政府的刻意改寫歷史,年輕人對侵華戰爭一無所知,戰場真相被掩藏。而說真話的人,就被當成瘋子,日日夜夜就這麼受到陌生人的攻擊。


過了許多年她才知道,原來她那時經過的,就是東史郎的家。


據她查到的資料,當年慰安婦人數,日本約兩萬,韓國十多萬,中國有二十萬,台灣和東南亞大概是五千多人。總數加起來至少有三十多萬。若真如開頭那位網友所說,每個慰安婦都預計可領到高於首相30倍的薪資,可能嗎?帝國政府有財力支付這些被非人道虐待的低賤女性?那不叫欺騙嗎?


或許這位網友是受日本教育長大的吧。


東史郎的勇氣

 知恥近乎勇。

鄉愿德之賊。

好幾年前在線上發現這本「東史郎日記」,如獲至寶,立刻整本列印下來,厚厚ㄧ疊,卻始終抽不出空來讀,最後這堆紙張也不知淪落何處。幸好後來有了電子書,我才能重新找到,全本下載收藏。

這位曾參與南京大屠殺的日本士兵東史郎,在戰時保持寫日記的習慣。老先生為了面對自己的罪孽,在1987年 把37萬字的日記節選出版成書,也重返南京數次,向市民表達最深的歉意。

但此舉惹怒了部份日本民眾,在那個沒有網路的時代,鄉民還是能透過信件和電話騷擾看不順眼的人,罵東史郎是叛徒、賣國賊,甚至對他和家人發出死亡威脅。

但他並不因此退縮 : 「我們日本人對蒙受原子彈的危害大聲呼號,而對加害在中國人民身上的痛苦卻沈默不語。作為戰爭的經歷者,講出加害的真相以其作為反省的基礎,這就是參戰者的義務。」

六年後,在書中被東史郎記述虐殺罪行的戰友橋本,在右翼律師和「南京大屠殺虛構會」成員的協助下,指控東史郎捏造不實訊息毀謗橋本。東京法院以證據不足,判東史郎和出版社敗訴。

「南京大屠殺捏造裁判勝訴」,右翼人士在法庭外歡呼慶祝。此事引起中日兩地許多人的注意,南京方面更有市民和科學家熱心提供證據,證明東史郎描繪橋本把一個中國人塞進郵袋,當足球踢打拖行,又把汽車裏的油澆上點火,看郵袋跳動慘叫以取樂。最後更在袋上綁兩顆手榴彈,扔進水塘裏。

郵袋尺寸能否裝人?做爆破測試,看當年的中製手榴彈幾秒後會引爆?他記述的地點是否存在?真有那方水塘?各種數據照片和地圖,都呈到上訴法官眼前,但最終依然判東史郎敗訴。

直到老先生過世前,他敗訴三次。但他依然堅持告訴世人,那場戰爭的殘酷,和他年少無知參與的邪惡罪行,永遠不該因為政治不正確或違逆主流民意,就被掩藏和噤聲。

向勇者致敬

無知的進步者

 歷史總會自我重複,但人們常被有心者刻意的操弄與教育,懷抱盲目的樂觀自信,特別是年輕的進步份子,深信自己聰明前衛而正確,其實只是被捲入時代盲流而不自知。

早上看到這段最後的結語,特別有感。
對歷史和真實世界所知愈少,生活就愈平靜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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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錄自 劉曉芳老師教學檔案「皇民化運動」
隨著戰爭的進行,日本當局在資訊上面的全面封鎖與掌控,台灣民眾無從了解戰況,只能接收日本當局的單方宣傳,所以對於戰爭結局究竟鹿死誰手?勝負成敗如何?台灣人如何看待?
當時年僅17歲(1943年)的林彥卿,後來回憶說:「昭和十八年﹝按1943年﹞十月,台灣海域發生了空戰。在那以後制空權就完全落入敵方手中,對於每天從菲律賓基地飛來的P三八機,這邊的空軍完全無力抵抗。戰敗的色彩明顯濃厚,可是一般民眾並不大顯出民心動搖或是不安的樣子,因為大家都被掩飾事實真相的大本營所發表的公告所蒙矇騙了,我也是一直相信聯合艦隊仍然無恙的。」
時年18歲(1943年)的簡茂松,也說:「由於長官們說,日軍無論在中國或在亞洲每戰必勝,所以我們完全沒有那種悲壯情緒,沒有人懷疑日本的勝利。」「自從對美開戰以來,大本營發表『連戰連勝』的戰訊,我們也真心相信日本已經取得勝利。事實上,是年[1942]六月的中途島戰役,戰況已經有了轉變,但我們是不可能知道的。」
以上兩位十七、八歲的青年都認為日本不可能打敗仗,也認為一般民眾也有相同的感覺;但是時年26歲(1943年)在台中擔任保甲書記的李鎮洲,則吐露了不同年齡層的不同反映:
「許多台灣人在茶餘飯後,談到戰爭的事,就一致認為這場戰爭到最後一定是日本會輸。持這一種看法的人,大部份是三十歲以上的人,二十歲以下的人因為所受的是日本所謂的『皇民化』教育,有的頭筋早已硬化,為人奴隸而不自知。」

2020年5月28日 星期四

歷史推手

為了揣摩久遠年代前的常民生活樣貌,在動手寫新作之前,我得先努力啃書。

這一落書,我已蠶食三分之一,另外還有幾本已經讀完送還圖書館。最上方的這本「島嶼浮世繪」,還是以前共用研究生辦公室的蔣同學大作。

1940至今的台灣歷史,我們在1990年之後才被允許去認識,聽過太多版本的簡化和詮釋,不親自去爬梳細究,很容易就被植入先入為主的錯誤印象。

不想理會政治的平民百姓,總是逃不過被捲入政治浪潮的命運。我比較偏愛用老人家的說法「日本時代」,繞過「日治」或「日據」背後的意識形態。一如今天,那個年代各人有不同的身份認同,卻有更多台灣人不在乎認同的問題,只求安心吃飽飯,還能安然入睡,明早醒來,再過著和今天同樣的生活。

「幌馬車之歌」在我的書架上蒙了灰,二十年後,因為得到更多新資訊,重看它時,感想竟和當年完全相反。去年紅極一時的電影「返校」取材自這書裡記述的故事,然而電影的詮釋方向,有意無意忽略白色恐怖受難者嚮往新中國和共產黨的理想。這是創作自由,但若看完電影驚嚇之餘,就自以為捕捉到什麼真相,那就差遠了,還不如拿侯孝賢的舊作「好男好女」搭配服用,更貼近事實。

無知的善意,只會舖成通往地獄的路。想到我即將寫下的故事,那些為求保命避禍、在時代洪流中掙扎的小角色們,心頭就一陣糾結。歷史總是一再重演,而平凡善良的多數人,往往在不知不覺間,推了一把。



2020年5月7日 星期四

「倫敦生活」和尷尬的青春

青春正盛的單身女子,當你只知道自己不想要什麼,卻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的時候,你的人生就像漂流在大海上、沒方向的孤帆。看了這部BBC影集「倫敦生活」(Fleabag),就回想起我也有過的那段迷茫和不快,無處可說,無人能懂。

20歲的我大學都還沒畢業,就開始被安排相親,早早被貼上滯銷品的標籤。過了30,最怕的就是過年,還有各種有長輩的聚會,熟親戚和半生的外人齊聚一堂,關心你的隱私和未來,還好意的給你忠告:「幾歲啦?有沒有男朋友?別太挑了,眼光別那麼高。」言外之意就是隨便找人嫁了吧,免得成為父母的心頭刺。

年輕氣盛的我還不懂,說這些話的人都是有口無心,所以只會冷眼相對,或乾脆避免出席。再過幾年,他們還是有現成的話來招呼: 「哪時結婚哪?」「什麼時候要生小孩啊?」「要不要再生老二啊?」都只是沒話找話說的變奏,沒人問你「哪時要死啊」就謝天謝地了。

2020年5月3日 星期日

古物的價值

陸續看過幾部以珍稀古物和寶為主題的電影,如日本的「噓八百」和它的京都篇,以400年前的稀利休茶碗為背景,引發出古董商之間的一連串偽造和笑料。還有韓國的「仁寺洞醜聞」,為了修復國寶古畫,惹來一場翻天覆地的國際陰謀。

這三部電影娛樂性高,又有知識性。即使我對日韓的文化和古物完全沒概念,穿插片中的解說卻很有趣味,讓狀況外的觀眾也能似懂非懂的理解古董的價值,將來若有機會見到這些國寶,多少能心生敬意。

台灣能拍出這種以國寶題材的商業片嗎?2011年的電視劇「瑰寶1949」嘗試過一次,當時我滿心期盼,除了題材特別,還請來許久不見的資深演員寇世勳、金士傑和沈時華共襄盛舉。可惜這劇著墨太多故宮的歷史責任和兒女情長,國寶成了可有可無的配角,兩代之間的感情糾葛和恩怨牽扯,就成了高雅版的「風水世家」,資深演員成了讀稿機,勉強看了兩集,我宣布投降。

或許故宮從不是台灣生活的一部份,所以劇作家也很難從中得到共鳴?如果我想寫個以古董為題材的小說,要從哪裡切入?想破了頭,我想不出極力切割中國血緣的今日台灣,故宮國寶首先就通不過政治正確這一關,但除了原住民的撲拙手藝或考古者挖出的陶甕,身邊還有什麼200年以上歷史文化、又能喚起民眾情感的高價精緻古物可以寫?

本來我看的是喜劇,痴想到後來,不知為何有點悲哀了。


2020年4月30日 星期四

凶手天堂

這篇是去年在知乎發表的文章。因為昨天看到嘉義法院判決,因補票糾紛殺死鐵路警察的凶手,竟因精神疾病為由,獲判無罪,引發社會嘩然。我想起去年關於和大陸網友對這部電視劇的討論,忍不住想把它翻出來重看。
今年以來,台灣已經發生好幾起隨機凶殺案,凶手無一例外,都由律師提出精神疾病的理由要求輕判。下文提到的小燈泡案件,如今也判無期徒刑,小燈泡媽媽即使選上立委,對於司改顯然使不上力。假如這部劇只是給辯護律師更有力的後台和靈感,替凶手脫罪,號稱尊重人權的台灣,會不會變成隨機殺人者的無責任天堂?
原本對這部劇也是很有期待的,但是看了第一集之後只想翻白眼,劇中討論的問題,其實在台灣每次無差別殺人案發生之後,在社會和網路上都已經討論爭吵到快變陳腔濫調了,仍舊無解。這部劇只是把台灣常見的討論老梗舖排上來。真實生活中,就算鄭捷處死了,小燈泡凶手被判精障而處無期徒刑,這社會尤其是家庭的問題依然還在,只要我們不改變資本社會高速運轉下的價值觀,個人孤獨和缺乏參與感及成就感的問題,隨機殺人仍是隱形的未爆彈。
而每回悲劇的落幕前夕,結論就是「這是社會的共業」「你我都是幫凶」這種不痛不癢的各打五十大板。至於如何教化這些生了病的凶手,有多少資源介入失能家庭和潛在的犯罪預防,永遠不是媒體和律師所關注的焦點。說真話,這些討論和這部劇,只能說是一種自我感覺良好的心靈撫慰劑,下回事件再起時,人們的反應還是一再複製,「可教化」依然是法官迴避判死的最佳遁詞。

2020年3月7日 星期六

夢工廠生產的,只有男人的夢?

「拍攝之前,導演要我坐在他的大腿上談這場戲。我反問他,你會叫湯姆漢克坐在你的大腿上嗎?」--莎朗史東,演員

一口氣看完紀錄片「改革好萊塢」,心有餘悸。我正在進行中的小說,寫的就是在演藝圈受到身體和心靈雙重羞辱的女性故事,對於這些好萊塢的演員、導演和編劇所受到的性別歧視,更有同感。

說故事這門產業帶來的,不只是龐大的商業利益,還會深化觀眾的價值觀,對性別種族的歧視,也有潛在而深遠的影響力。男女的同工不同酬,成了製片商考量收益時的根據,也造成好萊塢從業人員嚴重的性別失衡。一個女人的抗議聲音太微弱,但一群女人有組織的發起不平之鳴,卻能使微不足道的雨滴匯聚成喚醒做夢者的暴雨。


2020年1月5日 星期日

「藝術本來就是詐欺」



美是主觀的感受,一件作品值不值錢,沒有絕對標準。幾年前我寫了一部喜劇劇本,「叨銀匙的男人」,https://www.mirrorfiction.com/zh-Hant/book/3300就在諷刺看似高尚實則荒謬的藝術市場,有了藝評家和媒體的哄抬,畫作就跟著水漲船高。

炒作方式往往比作品本身更有賣點,有閒錢的買主多半未必有專業眼光,著眼的是商品價值和投資前景。但要說是詐欺,有點言重了,畢竟投資必定有風險,願賭就得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