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來自欠缺

夢是願望的達成，小說則是源於作者的匱乏。

重看老電影，阿莫多瓦的「窗邊上的玫瑰」(1996)和伍迪艾倫的「名人百態」(1998)，主角不約而同的都是寫小說的，大概是因為這兩位導演都經常身兼編劇，很熟悉小說家的孤獨和焦慮感吧。

阿莫多瓦的女主角莉歐用筆名寫了20幾年的暢銷言情小說，卻感到經常派駐在外的軍人丈夫離她愈來愈遠，愈是得不到他的愛，她愈要緊緊抓住。當她不再寫玫瑰色的言情小說，寫了一本悲慘的現實小說，卻被出版社拒絕，因為「我們的讀者只想逃避現實，在小說裡喘一口氣」。於是她用另一個化名，為報社寫批判自己作品的文章，得到總編輯的賞識。編輯對她與日俱增的愛慕，卻無法彌補丈夫離去，與好友背叛的空虛。

伍迪艾倫的「名人百態」曾經是話題電影，因為裡頭有許多大牌演員(如忍者龜皮卡丘先生)、超模女星(如莎莉賽隆)，以及名人(現在全世界最有權力的男人川普)插花。星光閃得人眼花撩亂，反而稀釋掉電影自身的主題，我都忘了當年到什麼。如今重看，才能認真看待一對平凡夫妻的主軸故事。

英國導演肯尼斯布萊納在片中演一個記者李，成天穿梭在星光閃爍的場合裡採訪。他寫過小說，但被書評批得一文不值，寫了劇本，到處拉著大明星尋求合作的可能。他外遇不斷，最後以找回自我的理由，和保守的教師妻子羅賓離了婚。

故事就從這對平凡夫妻離婚後各自的際遇展開，李到處結交美女，一面尋求出版小說或劇本的可能。就在他即將和一位能幹美麗的女編輯同居時，他又與曾經擦身而過的小演員墜入愛河，最終也被她的花心傷害。他的前妻羅賓卻交上好運，不但和一位電視製作人結婚，還成為當紅的節目主持人，成為她「從前最討厭的那種人」。李為了追求真愛，小說原稿被前女友毀了，「真愛」也成為往事。他和前妻重逢時，那付落魄與騰達的對照，簡直有明清話本小說大快人心的古風。

從前總有人這麼指導寫作：寫你知道的，寫真實發生過的事！但我們所知有限，這種寫作方式只能用來應付作文，不論再怎麼生花妙筆，小說終究和現實是兩回事。寫小說除了療癒自己，也提供讀者一座幻想的避風港。得不到愛的女人寫總裁和灰姑娘，永遠在名流圈外磨蹭的記者寫八卦。那麼生活平淡的作者呢？大概最適合寫驚濤駭浪的冒險或殺機重重的懸疑小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