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的人

過年，老家的電視台上又強力放送周星馳演的唐伯虎，小孩看得樂呵呵，
我在一旁讀明朝歷史故事。
生前是邊緣人的潦倒唐寅若地下有知，
看見後人用電影「還他公道」，不知該笑還是該哭？

不知「吳姐姐」去挖了多少材料和野史，才能用兩冊半的篇幅去寫唐伯虎的真實故事，
這位不幸藝術家的一生，就像小說一樣好看。

生為富裕的酒樓老闆兒子，又天資聰穎，養成唐寅風流瀟灑的模樣，和坦率愛交遊的熱情，
卻也是他後半生的致命傷。
年紀輕輕就接連考上秀和解元，名氣響亮，大家都料定狀元也非他莫屬。
少年得志，才氣光芒關不住，言行狂放引人側目，根本意識到小人暗中滋生的嫉恨。
進京會試之後，只因為得意忘形而失言，就被誣告作弊，
連賞識他的恩師和至交也跟著遭殃，
這是他一生的恥辱，也是厄運的開端。

被親人和妻子白眼，所幸還有眾多好友伸出援手，讓他雲遊四海，遍訪名山大川，
成為日後下筆的題材，卻從沒忘卻被知音賞識、平步青雲的夢想。
號稱愛才的寧王招他入府為食客，他以為終於有機會大展身手，欣然受邀。
衣食暫且有著落，但也漸漸看出寧王胸中沒有墨水，還有意造反。
為了逃離王府，不受謀反之事牽連，還得裝瘋賣傻，才能安全回家。

靠著賣字畫和朋友接濟，他勉強度日，想到自己受辱不少的一生，
夜裡還會重回考場的惡夢，真是白活了一場。

生在陽間有散場，死歸地府也何仿?

陽間地府俱相似，只當漂流在異鄉。

唐寅才高八斗卻走霉運，後人為他同情灑淚之餘，就編出各種故事來安慰他。
對照平定寧王造反的王陽明，或是謀而後定推翻大宦官劉瑾的李東陽等人，
唐寅格外天真的少一根筋，稚嫰得像隻小白兔，也註定要迎來這樣的命運。

寫小說的人心中總有個偏愛的主題，用不同的作品中變奏而出。
最近才發現，天真單純對上世故險惡，大約就是我的小說中最常出現主題了。
我不欣賞紅樓夢的寶釵，林黛玉和史湘雲卻能喚起我的共鳴，
因為我個性裡也有幾分改不掉的天真傻氣、有話必說的直腸子，
說傻話幹蠢事的機會從沒少過。

要是唐寅也行事穩重、面面俱到、善於察言觀色，而不那麼任性的「活在自己的世界裡」，
或許世上就會少了一個真性情的藝術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