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性交鏡頭之必要

沒錯，我不用「性愛」這個字眼，純粹只想講講人類的動物性本能之一，
不帶感情的那種。

剛出書時，我問過一位比我早出道的男作家，
為什麼很多小說裡塞滿了一堆生殖器官和性描寫。
向初次見面的異性這種問題很怪，不過既然他很會寫，我就不妨一問。
他愣了一下，努力做出正經的表情對我說：
因為對某些人來說，特別是男生，他們腦中充滿了這類想像。

很好。假裝有深度，或假裝有溫度，都不如不假裝。

或許他沒跟我坦白的是，那也是一種刺激消費行為和閱讀慾望的手法。

最近看了兩部電影，又勾起了我當年的疑惑問題：
在什麼故事脈絡下，性交鏡頭才是必要的？

第一部是台灣導演陳宏一的「自畫像」。這部電影的企圖心很大：
一個政治系女學生死在租住的公寓裡，全身赤裸躺在一張大畫布上，一對眼球被挖出。
跟著鏡頭回顧，你可以看到這女生有個變性打扮的男閨密訥訥，
怪異的天才男畫家是她的房東，
大學男友帶著她去緬懷並解說太陽花運動的革命場景。
在課堂上，教授滿腔熱情的講述女權運動和民主解放運動，
課餘她在一位出身學運的立委候選人總部工作。

她活得很苦悶，不時跟閨蜜訥訥或朋友去夜店買醉。
訥訥想變成女人，卻一再被利用和羞辱。
畫家也很苦悶，成天關在充滿垃圾的屋裡做畫，
在街頭行乞，或是和舞蹈家女友狂暴的做愛。
女主角被立委候選人性騷擾，又發現自己懷了被父親性侵的。
訥訥嫉妒她的女兒身，要求她閹了他。
在混亂之中，她躲到畫家的懷裡尋求安慰，卻被畫家強暴。
絕望之際，她用刀自殺了。
畫家懂得她的痛，便將她的眼球挖出，使她再也不必看見這個醜惡的世界。

呃…看完其實很無言。戲中每個人都很苦悶，但似乎沒人為了餬口飯吃而煩惱。
導演說這些不設限的性交鏡頭很必要，不過就我看來，
好像只是苦悶和渴求解放這盤大雜燴中的幾根蔥絲，沒有提味的效果，吃不吃都一樣。

另一部是日本的「女優的告白」。
原本只是把它當三級片隨便瞄瞄，不料卻有細膩的故事情節。
故事由三條線進行：離家到東京唸書的女大生彩乃原本自卑，因為拍A片而有了自信，
索性休學專心「工作」賺錢，被母親和妹妹發現，他們從家鄉前來苦勸她回家。
一個有繪畫天份的高中女生彩子和外婆母親同住，從同學口中得知母親曾是AV女優，
被嘲笑的她對母親心生怨恨。
已婚主婦森口受夠了無性的夫妻生活，
毅然決定去拍AV尋求性滿足，但在拍完處女作時，才發現重病的父親已在她拍片時去世。

這部電影原名叫「最低」，是一位日本AV女優寫的暢銷小說改編，
讓人暫時放下有色眼鏡，看見這些女優平凡的另一面和感情世界。
彩乃和母親和解，送她上車回家，獨自留在東京繼續過她的生活。
森口向丈夫坦承了拍AV的事，回家主持父親的喪事，
得知已婚的姐姐因為婚外情而懷孕。
彩子奉母親之命來看望喪家，發現過世的老人不只和她母親有過一段情，
也曾有過畫家夢，而且與她心儀同一位畫家。
森口面對這位同父異母的「妹妹」，心生憐惜，
明白父親為了獨自撫養她和姐姐，放棄再婚的念頭。  

原該香艷刺激的女優生活，卻像「海街日記」一般清淡，
整體感卻比後者更坦率而接近現實生活。
這是日本很有趣的地方，不論是AV女優或單口相聲演員，
都能提筆寫出讓我們一窺業界辛酸的小說，
比報導文學更引人入勝。

也許在藝術和真實之間，
有一層薄薄的、大家都知道它的存在、卻故意不去戳破的那層紙。
就像性交一樣，它存在著，像吃飯拉屎一樣自然。
把它放進作品之中，究竟是為了表現作者的解放大膽精神，
還是配合故事情節而有必要，那就是功力的差異所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