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5月24日 星期一

我所知道的萬華

 學生時代,我對萬華不熟,聽男生們笑容曖昧的說起華西街,愈夜愈美麗:看殺蛇表演、鄰桌有刺龍繡鳳的大哥在拼酒、暗巷裡鶯燕紛飛…萬華在我想彷彿是一張黑色刮畫紙,人人用各自的方式刮去表面的黑蠟,顯出凌亂抽象的五彩線條,神秘粗糙,卻有勃勃的生機湧動。


孩子上學之前,每天帶他們出門到處玩,當時我沒車可開,推著嬰兒車,靠捷運公車能到得了的親子景點,我們幾乎都跑遍了。剝皮寮歷史街區是那時的新景點之一,當然不會錯過,一群雙子媽熱鬧的帶著娃兒們在老榕樹下相聚,吃老店珍珠餛飩和豆花。要到龍山寺站搭捷運回家,得先穿過艋舺公園,我總是快步走過,唯恐沿路遊民濃郁的氣味薰壞了幼兒。


直到我聽說了晚清黃阿祿嫂的傳奇故事,動念想寫「浪花」這本小說,我才開始主動去探索萬華的過去與現在,除了看書找資料,也去上社大萬華導覽課。跟著黃適上老師走訪金紙舖、手工縫製神像衣裝的刺繡老店、米店、點心舖和印刷廠,每位師傅都是世居當地的老萬華,自豪的產業都已傳下數代,對艋舺的感情更是深厚,聽他們細數鼎盛時期的繁榮光景,就能感覺出他們對祖先的慕之情,和參與過歷史的驕傲。


這些老萬華對家鄉的愛,深深觸動了我。為了確認小說中出現的場景方位和街名,我研究了晚清和現在的艋舺地圖,用自己的腳,一次次去踏查黃阿祿嫂可能經過的足跡:頂郊商人們定期開會的龍山寺、風情萬種的凹肚仔街和情慾流動的蕃薯市街、各方人馬爭奪的貨運碼頭、料館媽祖廟和黃家舊宅、頂上郊拚時被借道拆半的祖師廟、浸泡料館木材的水池舊址、在瘟疫中守護居民的青山宮、和洋行發生租屋糾紛的地點、救苦濟貧的育嬰堂。當地的知名美食,只要剛好路過,更是絕不放過。


多次造訪這些古蹟,只要站上那片土地,我就彷彿能聽到一百多年前沸騰的車馬聲與嘈雜人語,也能看見當時台北城最繁華富庶的鬧區景象。如今雖然光環落盡,萬華仍是許多底層人士和流浪者唯一的去處,也是他們安身立命的家。我剛出版的小說「鐵百合」裡,寫到一位藝旦出身的妾,二戰之後一窮二白,徐娘半老,回到萬華暗巷重操妓業,成了她唯一的謀生之道。誠如這位居酒屋老闆娘說的,「萬華是包容所有人的地方」。


現在的萬華,成了匯集各方失意人的所在,但是染疫並非他們的錯。去年把武漢污名化,或許是源自人們對病毒的陌生,或是政治意識形態作怪。如今看到媒體和網路消遣萬華的特有生態,帶著獵奇或嫌惡的心情去替萬華人貼上標籤,不由得嘆息。如果我們對身在萬華的台灣人沒有同理心,又如何能以同為人類的心情,去理解地球上每個角落的他族苦難?


祈望青山宮的靈安尊王,這次也能發揮祂除疫鎮煞的威力和慈悲心,讓萬華人早日脫離災厄。


萬華是包容所有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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