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月27日 星期四

在蛋裡

 因為蛋價飆漲,最近我常想到鈞特葛拉斯的這首詩,「在蛋裡」。


我在己出版的實體小說「惡女流域」引用過它。八O年代台灣學運時期,校園裡青春熱血沸騰,常可見到這類似懂非懂的文學詮釋,我藉這首詩寫了一個滑稽的小劇場橋段。如今看著從憤青變為老賊的學長姐們,格外荒謬。


如今再想到這首詩,即使當年的政治環境不復存在,對於現下以疫情為由,仍被高層掌控的全體人類,依然適用。


葛拉斯的小說作品,特別是以成名作「錫鼓」為代表的「但澤三部曲」,勇於批判和嘲諷納粹德國的種種荒誕情事,被視為德國現代文學的良心。但是到了2006年,法蘭克福匯報揭發葛拉斯曾經是納粹禁衛軍敢死隊的一員,本人也在八十歲的自傳公開承認。


這件事引起極大的爭議。在納粹社會的高壓氛圍,17歲的葛拉斯自述被徵召強迫加入,也只當了四個月的隊員,不曾開過一槍。然而許多人不能原諒的,是他以良知、真理的形象得到世人讚譽,卻把這件往事隱瞞了數十年。


面對真實的自己很難。對於已有崇高地位的名人來說,要掏出自己的黑歷史,更要冒著自毀的勇氣。非自願成為平庸的邪惡一員,在任何時空環境下,凡人都難以逃避。葛拉斯在晚年坦承此事,或許是臨終的告解?


唯一能確定的是,只有誠實的靈魂,才能寫下永不過時的文字。底下這篇大陸的譯文,和台灣版本略有出入,卻更形象化。


不同於村上春樹用雞蛋比喻弱勢,葛拉斯的蛋是一個舒適圈,孵育著統治者未來的工具和犧牲品。至於會成為工具或犧牲品,就看蛋裡的小雛有幾分悟性,明白自己永遠也不可能長成餵養者的模樣。


夜深忽夢少年事,葛拉斯有感而發的回顧17歲的心情,寫下這首詩。即使隱晦,也算是良心的告白了。


在蛋里


[德國]君特•格拉斯


肖蕊/譯


我們生活在蛋里。


蛋殼的內側


是我們胡亂塗抹的下流圖畫


還有我們敵人的小名。


我們正在被孵化。


孵化我們的人,


把我們的鉛筆也拿來一起孵。


當有一天我們破殼而出,


我們將立刻變成


孵化我們的人的模樣。


我們相信我們正在被孵化。


我們想象著一只好心腸的家禽


然後寫下小學生作文


關於孵化我們的母雞的


顏色和品種。


我們什麼時候才能破殼而出?


我們住在蛋里的先知們


為了一份平庸的薪水


對於孵化時間的長短爭執不休。


他們假設是X天。


出於無聊還有實際的需求


我們發明了孵化箱。


我們很關心我們在蛋里的下一代。


我們很樂意把我們的發明專利


推薦給看管我們的人。


我們頭上還有屋頂。


衰老的雛雞,


具有語言能力的胚胎


整日喋喋不休


還在談論著他們的夢想。


可要是我們現在並沒有被孵化?


要是這殼上永遠都不會出現一個洞?


要是我們的天際線只是我們


塗鴉上的天際線並且永遠不會改變?


我們希望我們正在被孵化。


即使我們只是談論孵化,


卻仍然害怕會有人


在我們的蛋殼外面感到饑餓,


把我們敲開,丟到鍋里,撒上鹽——


那我們該怎麼辦,蛋里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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