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在的潛水

我的新小說快寫完了。對自己這麼說了快一個月，到現在還沒結束。希望明天會寫完，也許下星期就會完成。

看似很不專業，但這正是寫作最迷人的地方，就像潛水一樣，你在水面上預定下潛的深度，拍到你嚮往的珊瑚礁，在還有足夠的氧氣量之前就該浮出水面。結果海底遼闊繽紛的美，遠超過你的想像，不知不覺的逗留比計畫還長的時間，卻捨不得離開。

雖然我正在寫的只是初稿，但是每天下潛到那片深水域摸索三小時，我漸漸看清了自己在尋找什麼。有點進度，堅持寫到後半，確定它不是狗屎之後，就不自覺想和自己筆下的人物多待一會兒。學校就快放寒假，我得趁著自由的氧氣還夠的時候，好好結束這場寫作的潛水。

年輕時剛開始寫作，我渴望找到一群志同道合的寫作夥伴，像蕭紅蕭軍的依賴魯迅，日本新思潮的白樺派和新思潮的結社，或像倫敦的吳爾芙和她的Bloomsbury文友，可以互相觀摩、爭論彼此的作品。這當然只是奢想，過了一定的年紀，年少的寫作夢想大多被現實粉碎，我也只能偷偷寫小說，就怕別人嘲笑我不務正業。所謂的正業，當然就是找份體面的職業賺錢，融入和大家都一樣的生活，等到存夠了退休金，才有空完成你的夢想，比如說，環遊世界、蓋一棟房子，或是寫作。

大方坦承自己只想寫小說，不比同志出櫃容易。拋開自我審查和質疑，放手讓文字去探索內心的黑暗、或極力想迴避的困難和傷痛，則是寫作的另一個關卡。也難怪有許多人把寫作這件事，和追求自我及心靈療癒結合在一起。

寫作是孤獨的，但是全心投入時，你就進入另一個非物質甚至非我的世界裡，就像進入處處驚奇的海洋一樣。不論是茱莉亞卡麥隆或娜妲莉高柏，當我寫得疲憊又茫然時，翻翻這些帶領寫作工作坊的作家書，精神就會振作許多。不去想著出版或賺錢，也不必討好任何人，跳脫狹隘的日常框架，只要聽任自己的內在呼喚，寫作有時的確就像參禪一般神秘，也會從你自身生出清明的力量。

教人如何寫暢銷小說的工具書，往往賣得比大多數的小說還好，這是好事，表示懷抱寫作夢的潛在讀者非常的多。但能堅持寫完一本小說，或是毫不氣餒寫下去的人，終究是少數。

想想你有多喜歡寫作，是否即使擁有房子車子和幸福的人生，你還是丟不開寫本書的念頭？其實阻礙人們寫作的，往只是自己想「寫得好」的心魔，還有一大堆和寫作無關，和名利自尊有關的妄念。而寫作唯一的失敗，就是停筆不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