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童話走進現實--「怪物來敲門」

寒假的第一天，帶小孩到二輪電影院躲避寒流。

「鋼鐵麥斯」和「怪物來敲門」，不約而同的都是以少年為主角。麥斯16歲，正要進入成人世界，發現自己的超能量來自早逝的科學家父親，於是他透過機器獸「鐵仔」的幫助，一面找回父親發生意外的真相，一面對抗邪惡的壞蛋。意料中的劇情和科技動作讓男孩們看的很開心。

「怪物來敲門」就比較對我的胃口了，雖然這是美國作家派崔克‧奈斯Patrick Ness的知名童書改編的電影，不過比較適合正要脫離兒童期的小孩。12歲的康納是個愛畫畫的陰鬱男孩，和已離婚的生病母親住在墓園旁的一座小屋，墓園裡有一棵古老的紫杉樹和一幢磚造教堂。康納經常做同樣的惡夢：大地震動，教堂坍塌，他伸手拼命拉住跌進地洞裡的媽媽，最後卻鬆手了。

有天夜裡，康納正在燈下畫畫時，大地果然震動了，那棵老紫杉樹根從地下掙脫出來，成為可怕的巨大樹怪，直接朝康納的窗口奔來。樹怪要跟康納說三個故事，但最後康納必須說出第四個故事。於是康納白天承受著同學的霸凌、乏味的學校生活，回家面對化療後虛弱的母親，想把他接回去同住的強勢外婆，還要假裝一切都好。

媽媽和他很親密，從小教他作畫，還用外公留下的舊式電影放映機播放電影《金剛》和他一起消磨夜晚。影片中的人類為什麼要置金剛於死地？康納很疑惑，媽媽回答「人們會對未知的事物感到害怕」。

每天晚上他熬夜作畫，12：07一到，樹怪果然再度以恐怖驚人的氣勢現身。千年老樹在這片土地經歷過過太多故事：古老王國的年輕王子抗邪惡新皇后、宣揚新教的牧師和固守傳統的丹醫，還有暗自期待被人看見的隱形人。

這些故事讓康納套入現實，卻沒有他所期待的結局。他想像外婆就是那個想掌權的壞皇后，然而在樹怪的故事中，這位新皇后雖然有野心，卻並未做任何壞事。皇帝並不是她餵毒而死，而是自然衰老病死。和王子私奔的農夫之女也不是皇后所殺，而是王子為了挑起人民的憤怒而設下的計謀，他趁勢成功的驅逐皇后，成了人民愛戴的國王。

為什麼會這樣？童話中不都是善惡分明嗎？為什麼王子可以既是好人也是壞人？康納懵懂體會到，現實生活未必是黑白分明，但他仍有滿腹無處宣洩的怒氣。媽媽病情惡化再度住院，外婆把他接回擺滿瓷盤和精心佈置的家裡同住，爸爸從美國回來探望他，父子出遊，康納的臉上難得出現孩童的笑容。但當他要求和爸爸一起生活時，爸爸卻面有難色的解釋，他有了新家庭，一家三口的住所已經很擠，沒有辦法再讓他同住。康納的孤獨和憤怒頓時湧起，他無人可說，只能訴諸暴力，把外婆精緻的客廳和擺設砸個稀巴爛。樹怪再度現身，說了牧師和丹醫的故事，也讓康納湧起一線希望：媽媽用的新藥正是提煉自珍貴的紫杉樹，或許她能被這種神奇萬靈的治癒？樹怪不置可否，只告訴他：必須抱持信仰。

眼看媽媽一天比一天虛弱，但身邊的大人仍然安慰他，一切都會沒事。在學校，大家也都待他小心翼翼，上課不認真也不會被罰，只有一個同學經常惡狠狠糾眾霸凌他，他的不反抗終於讓霸凌者厭倦，不想再理會他，讓康納就徹底成為隱形人。此時樹怪再度現身，告訴他從前有個隱形人，他對於別人看不見自己開始感到不耐，其實他不是真的隱形，而是人們習慣不去看他，隱形人該如何突破這層隔膜呢？於是康納衝過去，狠狠把霸凌者揍到住院，他希望大家能因此「看見他」。但是校長召見他時卻說：我應該把你退學，但考量到你的情況特殊，懲罰又有什麼用呢？再度輕輕放下，他和周圍的人更疏離了。

最後樹怪說，該你說故事了。康納拒絕說出他的惡夢，但在樹怪可怕的逼迫下，他終於說出自己一直壓抑的恐懼：明知道媽媽已快死了，他希望這一切痛苦盡快結束，但是他又害怕那天真的到來，就要永遠和媽媽分別了。因此他只能對著外婆和爸爸發脾氣，卻不敢對媽媽說出自己的心底話：「我不想要你走」，就怕說出口時，惡夢就會成真。但也只有他對自己誠實，看清自己害怕的是什麼，敞開心和媽媽擁抱，才能從這夜夜折磨他的惡夢裡醒來。

這部電影對年紀小的小孩來說，有點不好理解，但樹怪說故事時，水彩渲染的動畫影片真美。媽媽過世後，外婆在家裡佈置了專屬於他的房間，擺滿了他的繪畫用具，桌上還擺著媽媽從前的畫畫本，一頁頁翻過去時，邪惡的皇后、復國的王子、採藥的丹醫、破除迷信的牧師、攀在帝國大廈的金鋼，全都被媽媽幾筆水彩描繪出來，最後一頁，則是一個沒有臉的小女孩坐在面惡心善的巨大樹怪肩上。難道樹怪和他說的那些故事，都是媽媽和小時候的康納說過的，只是他長大後不記得了，才會在夢中出現？一切盡在不言中，媽媽雖然離開了，她說過的、畫過的，卻會永遠留在孩子的心裡。

看到最後時，我哭溼了兩張面紙。這部片子深入的呈現孩子敏感的一面，想逃避現實的脆弱，被大人誤解和忽視時的孤單無助，有時他們做壞事只是為了引起注意，但大人只會一味用權威或包容去敷衍，卻很少花時間去傾聽他們的內心。從童稚走向成長的道路，經常是艱難而寂寞的。

這兩部電影給我的共同感想是：男孩長大了，就不想和媽媽說真心話，因為那是幼稚的表現嗎？「幻滅是成長的開始」，這句我在青春期聽爛的廣告詞，驀然又浮現心頭。成長是苦澀的，也經常是迷惘而沒有標準答案的，只能期許我在孩子即將進入青春期時，不要變成自以為是、拒絕理解他們的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