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江湖的老炮兒

華語電影中，幫派是個歷久彌新的主題。不論它是用文雅的古裝武俠、時髦古惑仔或粗俗流氓的形式包裝，必定有幾個共通元素：濃濃的雄性荷爾蒙、催淚的兄弟道義、能量強悍的正義英雄、柔情似水的大哥女人、豪邁的粗話、和幾場刀光血影的戰鬥。

這樣的世界離我很遠，電影「老炮兒」裡的北京胡同和流利土話離我更遠，簡直是另一個星球了，但是它呈現出來的情感和信仰卻又緊緊吸引著我。幫派電影的套路它也有，卻另闢蹊徑，用悠緩俗世的步調，去挖掘更深刻的新舊交替和父子情結。

曾經叱吒風雲的六爺老了，住在還沒被拆除的胡同老屋，經營著沒啥生意的小店。每天在他的地盤上遛鳥晃悠，所有人他都認得，他講情講理講規矩，出手幫助落難者，連取締攤販的公安也得敬他三分。但是出了老胡同，在五光十色的大北京城裡，他就是個不合時宜、被年輕人訕笑的老頭，不懂得法拉利的行情，不懂手機網路，特別不能理解金錢至上、情理被棄如敝屣的世道。

為了湊出贖金救出被官二代綁架的兒子，六爺不惜拉下老臉滿城裡跑，到處找舊識借錢。即使是借錢救急，他也還要維護過去的大哥尊嚴，不食嗟來食。對著如今發達卻對他不耐的昔日小弟、幸災樂禍圍觀跳樓場面的群眾，他不假辭色的批評，人們卻嘲笑他老古板的落伍思想。

但也正是他的這番堅持，最後打動了恃財傲物的官二代、不能諒解他的叛逆兒子、願意再為他拼命的老弟兄。即使意識到自己在社會地位上的卑微和過時，他也要爭最後一口氣，向上舉報貪官的贜款證據，處理完一切後事，撐著殘弱的病體，單刀走向最後的戰鬥。

六爺的最後一天，他背著長刀騎著單車，遇見從古老大院中逃出、奔跑在北京馬路上被警車追逐的寵物鴕鳥，路人紛紛拿出手機拍攝這魔幻奇景，六爺卻騎車追著鴕鳥替牠加油。他獨自走在結冰的湖上，舉起長刀走向對岸的敵人，藍空枯枝，場面和荊軻赴死一般悲壯。被時代淘汰的老炮兒 ，終於能不愧於心，堅持初衷走完最後一刻。

馮小剛這回不當導演，卻讓人見識到他深厚的演技，撐起這個人老卻心不死的硬角色。難得看到這樣抒情而情感細膩的幫派電影，縱使故事中的生活情境離我很遠，我卻能理解那些小人物的心境。藝術的可貴，或許就在這跨越時空連結人心的閃亮瞬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