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件國王的新衣

時間太少，想看的書和電影太多，怎麼辦呢？最快的方式當然就是仰賴有公信力的評論，或是有大獎和明星光環的作品，幫你從茫茫的作品大海中汰選出最值得一看的精采之作。但這方法真的靠譜嗎？最近一連踩到三個雷，我開始懷疑，不是我眼睛業障重，就是所謂的大獎和公信力也跟國王的新衣一樣，評論者有好處可收，就拿出天花亂墜的作文本領來瞎捧。

第一件新衣，就是這回得到許多金馬獎提名的「擺渡人」。這部電影來頭很大，導演張嘉佳是中國暢銷小說家，把他的幾個短篇改編成這個電影故事，由王家衛編劇監製，梁朝偉和金城武主演。試著挑戰兩次，都看不到20分鐘便在滿心的XO中放棄了。據說它是要用周星馳的風格演王家衛式的電影，於是就有許多無厘頭但實在笑不出來的梗，加上王家衛和張嘉佳擅長的金句名言旁白，劇情零碎而薄弱，明星們做出漫畫式的搞笑表情，閃瞎人眼的霓虹燈和五彩畫面，MV音樂的拼湊…呃，我真的不知道金城武發揮了什麼演技？

感覺上是一堆明星和金句的混亂剪貼簿，用幾段愛情故事包裝空無一物的內容，美其名為風格或實驗，還不如拍成五分鐘的廣告片，或直接看佳言警句摘要就好了。只見許多專業影評人用許多漂亮有深度的詞彙幫這部電影錦上添花，網路上的純觀眾倒是一致的吐槽。

第二件新衣，就是我先被寫得超棒的影評生火，名導黑澤清擅長的驚悚片。看完一點也沒被嚇到，只後悔浪費兩小時的日片「恐怖鄰人」。專長犯罪心理的刑警高倉因為一次失誤，退出警界到大學教書，他和妻子搬到新居，去拜訪鄰人，發現附近兩戶鄰居都不大友善，特別是和女兒同住的西野先生言行都有點怪。明知道西野家不大對勁，高倉的妻子仍經常登門拜訪或邀這對父女來家中吃飯。同時高倉受舊日同事拜託，追查多年前的一椿親子三人失蹤案。直到有天西野的女兒突然告訴高倉，「那個人下我爸爸，我根本不認識他」，然後高倉就開始懷疑西野和他追查案件的關聯性。

據說是改編真人真事，犯人先潛入尋常家庭，利用電撃(電影中改成注射藥物)來控制家中的成員，命令他們互相殺害。事件本身就很不尋常，電影拍得更不合邏輯，原以為處處破綻是為了替後來的劇情翻轉埋下伏筆，結果是草草收尾，真是白費了香川照之的恐怖「眼技」黑澤清擅長驚悚片。影評說犯人擅長觀察他人心理，利用家人之間的冷漠與矛盾來控制他們，恕我眼拙，實在看不出來，也不知道有戒心的人如何被他靠近注射，更不用說明知他是嫌犯還傻傻的單身闖入陷阱然後被殺掉的兩個刑警，或者失蹤案發多年後才突然想到去隔壁空屋找屍體，這些不合理的大漏洞，只留給觀眾滿滿的問號。

第三件新衣，是石黑一雄曾獲布克獎提名的小說「我輩孤雛」。

維基百科簡述故事大綱如下：「30年代的英國私家偵探班克斯小時候一家人住在中國上海，父親是秘密出售鴉片的商人。後來雙親離奇失蹤，叔叔接年紀仍小的班克斯回英國。長大後，班克斯決意回上海找尋雙親，重遇昔日的玩伴 – 一個日本人。在他的幫助下，終於知道了真相，也找到了已失憶的母親。」

嗯，看起來好像還可以，小說前半部是班克斯回憶自己在上海的童年，以及他成為孤兒回到英國後，為何決心成為俱探並得到成功的故事，沒有太大問題。但是到了小說後半部就整個大走鐘，班克斯獲邀重回二次大戰中的上海，不知為何，租界的洋人們深信這位大偵探有能力解決當時的戰事，也不知是誰提供的情報，讓班克斯相信他這回能找出被綁架18年並藏在某處的父母。

於是故事在這兩個無厘頭的基礎上展開：班克斯透過英國同窗老友領路，回到他童年的故居，拜訪如今住在裡頭的一家子中國人，謙卑的表示會把房子還給他(咦？前面不是說這是英華洋行的公務宿舍？怎麼成了班克斯的家產？)

然後他聽說父母被關在閘北處某間屋子，就命令國民黨軍官放行，讓他在租界外的炮火中順利穿行在斷垣殘壁間，並且找到穿著日軍制服身負槍傷的童年好友(喂！這也 太巧，18年不見的童年玩伴，長相都變了，你一眼就能認出來？)

因為英國人的身份，他被安全護送回租界，最後從童年熟識的叔叔口中得知當年父母失蹤的真相。呃，這樣解決謎團也太容易了吧？看來偵探的本領好像不如洋人身份有用，既然他在上海隨便走走都能遇到多年不見的舊識，與其這麼冒險走了一大圈閘北區卻空手而回，為什麼一開始不先鎖定這位失聯已久、從頭到尾都牽渉其中的叔叔來問個清楚？更不用說書裡提到的國民黨共產黨和軍閥和蔣介石，顯然是沒做足功課純靠想像。

中間穿插一位喜歡晉身上流的女主角莎拉，還有他的養女，似乎都只是為了綁定「孤兒」這主題而勉強拖進來的朦朧鬼影，可有可無，對故事本身沒有發揮太多作用，也沒有什麼感情的說服力。

對於後半部的無厘頭，有書評委婉的說是「進入卡夫卡式的奇幻世界」，但我只看到作者很努力的頂著想像的狂風拼命寫實，即使傘都被吹翻了，還是拿著破敗的骨架光榮結尾。這樣明顯的失誤還能得到出版商和大獎評審的青睞？或許是洋人眼中的異國風情吧。

寫文批評自己覺得失望的作品，說實在有點浪費心力，不過就像自己被路上的香蕉皮滑了一跤，還是要把它揀起來丟掉，免得別人再度遭殃。身為創作者，看到別人作品中的嚴重問題，更該拿來警惕自己不要犯下同樣的錯誤。

這三件國王的新衣教會我一件事：別相信名牌，請相信你的直覺。盡管指出國王沒穿衣服的小孩，聲量可能微弱的沒人聽見，但只有他不受世俗價值左右的眼光，才能發現真正的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