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月7日 星期四

說故事的人

早上在聯副看到五年級作家的「我們這一代」系列文章,有點納悶:同是五年級的我自認不老,還在盛年,未來還有好長的一大段路,怎麼這些同輩文人的語調卻像白頭宮女話當年?

他們出道的九O年代算是台灣文學和出版界最繁華的時刻,彼時對岸的文學還停留在傷痕與農村,華文圈作家大都多要經過台灣文學獎的認證才能占有一席之地。這些五年級作家都恭逢其盛,只不過當年他們小說裡的老靈魂,如今依舊,甚且還有點未老先衰的感覺,彷彿文字不帶點蒼涼悲哀或憂鬱憶往,沒有複雜修辭和西方語彙,就顯得深度不夠。文人感慨今日小說的衰落,最先怪罪的是網路社群和智慧手機的崛起,使現代人看書的時間更少了。


(圖片來源:前景娛樂有限公司)


我從來不同意這番喟歎,特別是那截然劃分的「我們」作家辛勤努力的高水準成果,「你們」讀者水平有限,總是不買單。貴族氣息太濃,恐怕才是純文學走向末路的主因。要知道,若創作在意的是有沒有市場,就只好照商業規則走,捧捧讀者。若作者堅持只寫自己想寫的,還能有出版商青睞,已經是天大的幸事,能不能吸引讀者純粹是碰運氣,強求不得,也沒什麼好怨的。與其批判新一代作家只是天真的創作著,缺少文學論述,不如先問:沒有夠好的作品,何來論述?

就如我之前寫過的,小說不會死,怕的是說故事的人有氣無力,缺少拋開經典、甚至對過往自己叛逆的自由與大膽。

不論用鏡頭或用文字說故事,創作者絕不能被自己的成就限制住,或自認為比讀者觀眾更高一等。去年讀村上春樹的新書,卻像看到「挪威的森林」和「百分百女孩」的翻版,看到一半就放棄了。不知是因為江郎才盡,或是出版商的偏好?雖然他年年被提名諾貝爾文學獎,不過我從來不看好。

相較之下,2013年的諾貝爾得主艾莉絲孟若的小說,純用短篇抒寫加拿大小鎮女性的困境,沒有什麼大格局或高難度的文字,卻非常好看,她能捕捉到人們心底被搔動的曖昧和微弱的情感。即使類似的角色影綽再現,說的卻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個故事,這才是持續吸引讀者追隨的高明魅力。

最近在補看過去十年錯過的電影,看到阿莫多瓦2004的電影「壞教慾」,不由得驚奇的讚嘆:這才是個時刻保持活力向前的故事人!他的每部作品都有鮮明的個人印記,鮮艷對比的色彩、令人著迷的曲折情節、無所忌諱的人性和慾望,卻都能成功的吸住觀眾的眼球,即使有點被冒犯了,最終還是會被他故事中流露出來的真誠情感給打動。李安也是一個絕不重覆自己的好作者,雖然有過失敗的嘗試如「綠巨人浩克」,或是褒貶不一的「臥虎藏龍」和「少年Pi」,但他接受新挑戰的勇氣永遠令我佩服。

據說阿莫多瓦和李安今年都還會有新作問世,好想看看他們還會如何挑戰自己。

人們總愛用「老狗學不會新把戲」這句話自我設限,已經獲取些許成功的人尤其害怕冒險,深怕自己不容易掙來的名聲地位,毀在難堪的失敗和訕笑中。但真正懷有說故事熱情的人,成功或失敗從不在他的視野之內,停滯不前,對他來說才是真正的死亡。


頻頻回顧過往榮光,埋怨時不我予,都不是創作者份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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