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5月1日 星期一

追求不朽?

為不喜歡的電影寫影評?浪費時間。不過看電影時生出的感想,還是非寫不可。

先前看了太多影評,又懷抱著對導演先前作品「進擊的鼓手」的好感(請看這篇鞭子下的完美),人人誇讚的「樂來越愛你」想必也很棒。不料我只看了一半就覺得乏味,為了寫這篇感想,我還是硬撐著把後半部看完。

對爵士樂和懷舊歌舞片的致敬,立意不錯,也很投合電影人的胃口。不過這種類型片,通常是歌舞為主,劇情次要。這部電影既要懷舊,又要別出新裁,卻很難兩面俱全。一旦被歌舞片形式給限制住,就只能用擁抱接吻和跳舞這些公式來表現愛情的開始。
男女主角吵架和分手理由輕輕帶過,更顯得愛情薄如紙,這時歌舞完全無用武之地,只能靠台詞撐場。片尾強調兩人相愛的彩蛋更顯多餘,遠不如健達出奇蛋的出奇。拿掉歌舞場面,只能用一句台語歌來概括主題:「我一定要成功」。只要堅持到底,才華終會被眾人認可,名利雙收,主角面露勝利的微笑,然後呢?
 

這兩部電影本質很雷同,就是鍥而不捨的追夢,只是「樂來越愛你」多了愛情這項元素,少了「進擊的鼓手」流血流汗的拼命練習,更能吸引一般大眾。但男主角在別人演奏時對女主角大談爵士理論,女主角直接擋住電影銀幕前尋人,對同行與專業明顯不在意,這追夢和挫敗的過程本身就很夢幻。

看著看著,我腦海裡卻不斷閃現「媚俗」這字眼,再想起昆德拉的「不朽」,和他對人們追求不朽的質疑。思緒一旦飄走,電影的魅力就此斷線。

不論是鼓手、爵士樂手和女演員,他們所追求的東西很相近,就是發揮自己的才華,得到他人肯定,希望自己的名字能被人記住,不只是死後留名,最好生前便能獲得掌聲,特別是不認識他的人也能喜愛並記住他。人們對於被認可、被承認、被銘記的極度渴求,也就是追求不朽的動機,若明白說出來,就像當眾排泄一樣,真實卻醜陋,說是「對理想的追求」,加上一點挫折的磨鍊,便美麗多了。如果追夢者屢戰屢,那只是現實,連編成故事都不夠格。

幸好有昆德拉這種作家,偏要滿懷惡意的殺風景,剝除小說情節,戳破一廂情願的愛情幻想,解構人們每個看似高尚的行為背後的機伶盤算。然而昆德拉明白人心的矛盾,也不反對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在《不朽》裡,他這麼寫厭惡世俗的女主角阿涅絲:

她打定主意,一旦醜惡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步,她就上花店買一枝勿忘我,只買一枝,那纖細的花莖上開一串小巧玲瓏的藍花。她將這樣上街,把花舉在自己面前,死死盯著它,讓自己只看見這個美麗的藍點,在這個她已不愛的世界上,這藍點是她唯一願意保留的東西。她將這樣走遍巴黎的每條街道,她很快將化為人們熟知的一個形象,孩子們將尾隨她身後,嘲笑她,朝她扔東西,整個巴黎將稱她為手持勿忘我的瘋女人……

即使是渴望逃離人世,手持勿忘我藍花的瘋女人,也會成為自己所厭惡的醜惡眾生相的一部份,既可悲又可笑,這是人類難以掙脫的本性。

人們需要電影,更多時候不是為了思索,而是要從暫且逃離自己,躲進別人輕盈的故事裡,做兩小時的夢。或許「樂來越愛你」的討喜,就在它滿足了觀眾的這種渴望。

電影中,藍調樂手約翰傳奇在男主角對他電子新樂風不以為然時,毫不客氣的指出:

「你說你想拯救爵士樂,但如果沒人聽爵士,要如何拯救?爵士樂就是因為你這樣的人才會滅亡。你對肯尼克拉克、塞隆尼斯孟克如此著迷,他們是革命者,如果你自己就是個保守派,要如何革命?你太執著於過去,而爵士是未來。」

雖然我也和男女主角一様不欣賞他所謂的新風格爵士,但這段台詞如同醍糊醐灌頂,也是片中唯一我覺得最棒的地方,不過多數觀眾應該都會忽略它吧?「進擊的鼓手」那位惡魔教師在片中客串品味保守的鋼琴酒吧老板,也算小小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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