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青春留不住

從前上電影課時，老師出了這麼一道題：「不用錶、時鐘、太陽月亮和花開葉落這些現成的手法，要怎麼用鏡頭表現出時間的流逝？」

老師當然沒有從我們這些傻鳥嘴裡得到滿意的答案。我在看「年輕氣盛」這部電影時，驀然想起了這個老問題。

事先沒讀過任何評論或介紹，只是因為這張海報頗有喜感，又是米高肯恩和哈維凱托主演的，我就決定看這部電影。起初我以為這是21世紀版的「魔山」：場景集中在瑞士山上的高級渡假飯店兼療養中心，退休的作曲家和他離婚的女兒、召集年輕編劇討論劇本的老導演、痴肥而行動不便的前足球明星、揣摩角色的男演員、教攀岩課的冒險家、關係緊繃的夫婦、新出爐的環球小姐冠軍、會飄浮在空中的喇嘛…

青春的肉體和容顏，美麗的山間風光，兩位老男主角意識到身體的衰老，曾經共同追求的女孩和事業的成就，都不比現在尿不出來的現實還重要，過去的榮光也像在天邊一樣遙遠。作曲家拒絕了英國女王的演出邀請，寧可對著一群山坡上的牛指揮出想像中的天籟。老導演是他的好友兼親家，卻不服老，渴望再拍出一部鉅作。男演員想擺脫使他成名定型的角色，希望藉由扮演希特勒突破自我。

這些有錢有閒的人，像獸欄的動物一樣排隊做水療被按摩，在餐廳裡優雅的用餐談話，夜裡則圍坐露天圓型舞台旁的沙發上，沐浴在美麗的燈光下，欣賞著夜夜不同的迷人表演。富裕中的煩悶，帶出了各人對生命和藝術的疑問。

面對女兒的質疑，他才意識到自己專注在音樂，錯過了和妻女相處的時光，他以只有妻子能演唱他的名曲為由，拒絕了女王的邀請，也使女兒發現自己對父親的誤解。長期合作的女星為了更高的報酬拒演老導演的新片，直言他的近作全是垃圾，電影少了明星拍不成，他只得無奈的解散編劇團隊。在山間翠綠的草原上，他看見過往一手栽培的女演員們，誇張的妝扮，重複著台詞，似乎在嘲笑他為藝術貢獻的一生。一席最後的談話結束，作曲家平靜的看著老友走出陽台，跳樓自殺，似乎明白了自己的堅持也不再有道理。最終他走出飯店，到威尼斯去探望不再認得他的妻子，也在女王面前重拾指揮棒，由亞裔女高音演唱他的成名曲「簡單的歌」。

既然青春已然遙遠，也已經享受過它的美好，只有跨出自己設下的限制，才能重新擁抱生命。

沒有清楚的故事線和戲劇衝突，這部電影卻用優美的鏡頭和幽默對白，令人驚奇的畫面和動聽的音樂，閃現動人而難以言語表達的時刻，挽救了原本可能的沈悶。驚奇著導演的功力之餘，上網一查，原來是「絕美之城」導演保羅索倫提諾的新作。要替他寫影評的確困難，因為他正是善於用鏡頭而非文字說故事的導演，也承襲了費里尼異想天開的風格，用討巧美麗的畫面，去思索生命的沈重陰暗。想領略他電影的滋味，只能親眼去看，讓影像在觀者心中綻放出屬於各自不同的體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