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5月13日 星期五

凶手的心


出版社編輯問我「惡女流域」這本小說的創作起點,我突然想到近日引起爭議的小燈泡媽媽。這本小說完成時,鄭捷還只是個普通正常的大學生,小燈泡也還在健康快樂的長大著。

悲劇發生時,我們都想問「為什麼?為什麼凶手要做出這種事?為什麼偏偏受害者是我?」雖然動筆寫這本小說之初,這些慘事都還沒發生,但每天的社會新聞從不缺乏題材。如果我們只站在自己原本的立場去臆測凶手的動機,註定是沒有結果的。小說的起點永遠是疑問,而寫小說便是尋求答案的方式,雖然它很可能只是千萬種答案之一。


「惡女流域」的主角愷雲和小燈泡媽媽巧合的像:有傲人的高學歷,也曾在職場上有高成就,有能幹體貼的丈夫,乖巧的兒女和位於高級住宅的家,也同樣為了照顧子女毅然辭職,當起全職媽媽,在網路上用文字紀錄著幸福生活與親子互動的點滴,她心中充滿了愛,對人世也保有寬大的信心與善意。

我虛構的女主角更不幸的是,她遇上的不是隨機殺人的精障者,而是滿懷殺意衝著她來的陌生女子。出於自衛,愷雲從不明就裡的受害者變成凶手,為了保護她的家庭和子女,她只能設法湮滅犯罪證據。纏祟她的,不只是被迫犯下的罪,還有她苦苦追問的「為什麼?為什麼那個陌生人偏偏找上我?」

如果缺少想像力,我們永遠也無法探索他人的內心。如果犯罪者本來就不擅長用文字和語言表達自己,即使親如家人,也無從得知他的想法和感受。如果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們如何能強求他說出答案?

許多動機是出於微小事物的累積,有些只是莫名的情緒衝動,如果不發揮寫小說的研究精神,去探訪曾和他擦肩而過的每個人,看過的書,玩過的遊戲,去想像他從出生到犯罪前的每分每秒,再多高明的心理分析師也無法確定他犯罪的真正原因。

人性的複雜黑暗與不可測,特別是邊緣人的虛無心境,是光明正向的人難以感知的。與其不斷的糾結在「為什麼?」,要求國家動用龐大資源去研究去教化,或堅持高貴的道德原則,不如多看幾本推理和犯罪小說,或者只需看卡繆的「異鄉人」。卡繆筆下的莫梭槍殺了陌生人,只因為陽光太刺眼,不禁扣下扳機。法官和律師卻拼命的想找出更合邏輯的動機,或由他做過的事來證明他的背德冷血,牧師也希望拯救他的靈魂,但他始終是個局外人,一切的依法行事和道德準則,對他都是徒勞而荒謬的。

要說服和你觀點立場都相反的家人朋友贊同你,從來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況要「矯正」一個認知與常人不同的「局外人」?


小說未必會提供最佳解答,卻能讓你發現,人心的奧妙多變,遠超過機器。沒有兩個人的生命軌跡是完全相同的,也不可能像數學題一樣有因有果,禁得起明白解析。只有小說,能讓我們的疑惑不安,暫時有個合理的出口,讓我們忘記日常的執著,進入他人的內在,從新角度看清這充滿不確定的脆弱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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