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9月21日 星期三

缺少常識無以立

上禮拜看到這則新聞,覺得很好玩,當下立刻問家裡兩個小學生,知不知道希拉蕊和希特勒有什麼不同。他們認為這根本是個白痴問題:

「一個是活著的女人,一個是死掉的男人…」
「就是要選美國總統的那個,跟屠殺猶太人的納粹頭子啊!」

喔,很好,你們大概是那十一個國中生裡唯一答對的兩個,但是我並不覺得這樣就叫有國際觀,那是世界公民的基本常識好嗎?没有常識也要看電視,没有電視就上網唄!沒錢看電視或買電腦?你知道有多少學生和志工在默默輔導這些偏鄉和弱勢兒童的功課嗎?或許他們多少也會和孩子談起這些遙不可及的外國人。

不出所料,批判李家同的文章紛紛在網路上出爐了,有的批他只重視填鴨死背的教育,有的酸他是手握資源的上一代,完全漠視新世代掌握的資源和新趨勢,才是真正缺乏潮流敏感度和國際觀。有的說我們更需要的是在地觀,有的認真翻出史料證明希特勒原是奧地利人不是德國人…不論這些批評是否為了強化自己的觀點,或者僅是為了刷存在感,我只有一個感慨:這些學者教授的中文閱讀能力真差啊!到底是無心還是有意的呢?

先回到那篇短短幾行的訪談本文吧。

「李家同說,他有次在某個場合遇到一群國中生,心血來潮,問希特勒是哪國人?11名學生當中,只有2人答對,知道是德國人;有3人答美國人,因為他們把希特勒誤為希拉蕊,讓他哭笑不得;所有學生都不曉得希特勒是二次大戰時期的人,也讓他很驚訝。」

你在這段文章看到什麼重點?我看到的是「把希特勒誤為希拉蕊」,還有「所有學生都不曉得希特勒是二次大戰時期的人」,你不驚訝嗎?我很驚訝,就算希特勒已經死了,就算希拉蕊沒選上美國總統,他們對全世界的影響都是大到不可忽視,這基本上是常識問題,而不只是國際觀了。當然你大可以說,不認識他們又不會死,那也沒錯,就像野獸不必知道牠的父母是誰也能活下去。不過如果你希望活得更不平凡一點,多知道一些和你切身無關的遙遠事物,絕對沒有壞處。

希特勒原籍是哪裡不重要,他領導德國幾乎走向毀滅才是不容遺忘的事實。就像革命英雄切·格瓦拉是阿根廷人,卻主導古巴革命,你把他的頭像穿在T恤上,很潮,知道他和古巴的關係、大半生做了什麼大事就不錯了,幹嘛非得知道他在哪裡出生?如果連這些粗略的歷史概念都沒有,卻在校慶會上穿起納粹軍裝行舉手禮,還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那就不只是沒有國際觀,而是根本的無知。

再回到訪談文,李家同談到他創辦的博幼社福基金會建立了一個『「國際觀檢測網」,每次點進去都會出現10道題目,例如尼克森、翁山蘇姬是哪國人、做過什麼事,並提供詳解;博幼另有國際新聞周報及國際新聞事件特別報導和國學常識檢測網』。

這裡可沒提到他自信滿滿的說,只要答對這些題目就表示你很有國際觀。這網站只用很淺顯的方式,引導小朋友對生活中可能出現的國外事物感興趣,例如誰是福爾摩斯,2008的金融風暴是什麼,有興趣知道更多,就能用關鍵字再上網搜尋。有人批評他出的題目來自狹隘的主流媒體,不過我倒想問這些質疑者,你能叫沒下過水的孩子先別學如何閉氣打水,直接跳進河裡來回游上一百公尺嗎?

有人說國三歷史才會教到希特勒拿破崙,而且要死背才會記得起來,那我家的小學生又是怎麼知道這些死掉的外國人?我猜這些新生代批評者可能沒有掌握到下一代的趨勢和新資源,沒看過「美國隊長」也沒讀過狄更斯,才會這麼不了解電影漫畫小說這些次文化的影響力。科技進步得愈來愈快,每個世代自有流行的符碼,從前我們覺得E-mail和瑪丹娜很重要,現在呢?你敢說今天的社群網路不會成為明日落伍的工具嗎?當代流行文化的確影響過一代人的觀點,但是遠不如戰爭和歷史在嵌刻得深,只因為它們是既成的過去,如同我們腳下的地基,造就了今日的世界高樓。

在地觀很重要,我同意,但是孩子的腦容量無限大,誰說不能在認識家鄉的美好之餘,同時也吸收關於陌生領土的知識呢? 多了解別國的歷史和概況,我們才能對他們多一份理解和尊重。

知識的來源不只是課堂和學校教育。「李家同感嘆,不只青少年,整個台灣社會都缺乏國際觀,這和媒體有很大關係。聯合報現在每天還有全版國際新聞,反觀電視卻很少播國際新聞,整個國家對國際事務也沒多大興趣。」

這句結語說的這麼明白了,還是有人畫錯重點的侃侃而論:「台灣的體制教育,培養不出有國際觀的下一代,身為教育工作者不回頭檢討體制,推動改革,卻反而苛責體制教育的受害者?」我倒想問,這些年的教改究竟改變了什麼?也許我們最該改變的,就是丟掉「都怪教育失敗」這種毫無意義的萬用結論。照我看,最該改革的正是大人,凡事不求諸己,我們只會陷在互相指責的迴圈裡。

十二年國民教育,教導的重點不只是基本知識,更重要的是培養出永遠不自滿的學習態度。只要能引起孩子問「為什麼」,許多知識不需要填鴨或考試也能記得。擁有方便的查詢和學習工具,只是把釣竿交到孩子手上,至於他寧願餓著肚子等人送上煮好的魩仔魚,或是願意冒險到更遠的河邊海上去和大魚奮戰,那就要看大人給了他多廣寬的視野和鼓勵。

李家同是老一輩的學者,我或許無法全盤同意他的教育觀念,但他對教育的熱情,退休後全心投入弱勢孩子的補救教學工作,就很令人佩服。但有人批他「教育至上主義外,還有濃厚的右派理念,認為人人只要努力讀書,奮發向上,不但能讓自己有所發展,整體社會也會更佳…只叫人拼命讀書,並許給他們一個美好的願景,但這個願景幾乎不可能實現。這是種最可惡的詐騙。」似乎有點過頭了,不放棄弱勢孩子的教育機會,讓他們看到希望,竟也成了罪行?難不成讓這些孩子停留在原地,叫他們別妄想靠讀書翻身,才是真誠的義舉?評論者當然清楚,知識就是力量,但它只是一把槓桿,能不能舉得動世界,還要看你找不找得到支點。

遺憾的是,這些年來知識界的砲火隆隆,許多論辯不單沒有理性的重點,跟瞎子摸象似的,捉到一隻腿就天馬行空起來,還經常流於惡意的人身攻擊。上了年紀的保守教育人士尤其是箭靶,彷彿年輕人的前途無亮全都是既得利益者的錯。請教一下,從前你班上最聽話的優等生,現在個個都事業有成嗎?問問那些縱橫國際的學者和商務人士,他們的今日是得益於好學校好老師的多,還是自己的努力?

老師未必全是對的,但他們鮮明的權威性,總是會成為某些人的假想敵。有一類同學叫我印象深刻:有點小聰明又桀驁不馴,瞧不起大部份的同學,特別愛唱反調,抓到老師的一點小辮子就窮追猛打,成天設法證明自己比老師厲害多了。

「幹嘛學數學?用電子計算機就好了啊!」

「幹嘛學英文?老師你自己也沒出過國啊!」

這些反叛換來小小的快感,還有同儕們崇拜的眼光。日後這些小聰明的傢伙長大了,通常也表現平平,就只是個牢騷不斷又愛吹牛的一杯水歐吉桑。

「不學詩無以言,不學禮無以立。」儘管今天我們要學的東西,比詩經禮經還龐雜,「思而不學則殆」這句話還是很受用的。就算我是保守的反動派好了,但如果前人留下了值得學習的事物,歷史讓我們少走一點冤枉路,何必一概否定它們的價值? 當然,如果為了吸引年輕的崇拜者喝采,這類除舊魅的論述勢必要帶點厚黑的色彩。

「請努力讓自己成為更豐富的人,千萬別像我以前那樣成為一個只懂專業,其他都不懂的貧乏之人!」(葉丙成語)

且讓我這隻偶而也想吠一吠的叫獸,與底下連結的各位教授共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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